三皇子被圈禁的第三日，京城下起了入梅后的第一场雨。雨丝绵密如愁绪，将丞相府的琉璃瓦洗得发亮，却冲不散书房里凝重的气氛。
丞相赵渊捏着密信的手指泛白，信纸边缘被雨水洇出毛边，上面“宗人府看守已买通”几个字，在烛火下像淬了毒的针。他猛地将信纸拍在案上，青瓷笔洗里的墨汁溅出来，在紫檀木桌面上晕开一小团黑：“废物！连个宗人府都摆不平，还想争储位？”
屏风后转出个穿锦袍的身影，正是三皇子的伴读李修。他半边脸还肿着，显然是挨了杖责，此刻却扑通跪在地上，膝头撞得青砖“咚”一声响：“相爷息怒！三皇子……三皇子在里面闹得厉害，说要是出不去，就放火烧了宗人府！”
“烧？”赵渊冷笑一声，指尖敲着案面，“他烧得了宗人府，烧得了满朝文武的悠悠之口吗？前儿张老实拦驾，已经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现在御史台的折子堆得快有一尺高，都在参他‘恃宠而骄，罔顾国法’。他再闹，就是把刀递到别人手里！”
李修的头埋得更低，不敢接话。他知道，丞相说的“别人”，指的是太子——太子与三皇子素来不和，这次三皇子出事，太子府的人怕是躲在暗处偷着乐。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赵渊走到窗边，望着雨幕里模糊的宫墙，眼神阴鸷：“淑妃那边怎么说？”
“娘娘派人传了话，”李修声音发颤，“说……说让相爷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把三皇子弄出来，否则……否则等皇上的气消了，怕是要废了他的皇子身份。”
赵渊的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他这个妹妹，平日里骄纵惯了，到了关键时刻却只会哭哭啼啼。他转身从书架暗格里抽出个锦盒，里面装着枚虎符，是当年平定南疆时皇上赏赐的，能调动京畿卫的三千兵马。
“拿着这个，”赵渊将虎符扔给李修，“今夜三更，到京畿卫找参将王奎，就说本相有令，‘清君侧，护皇子’。让他带兵围了宗人府，把三皇子‘请’出来，就说是……太子派人劫狱，你们是救驾来迟。”
李修接过虎符，手一抖差点掉在地上：“相爷，这……这是要反吗？”
“反？”赵渊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本相是在救他！等他出了宗人府，就去太子府‘评理’，闹得越大越好。只要坐实了太子劫狱的罪名，皇上就算再气，也得护着自己的亲儿子！”
李修咬咬牙，揣好虎符，像条泥鳅似的钻进雨幕里。
***同一时刻，悦来客栈的阁楼里，苏凝正对着烛火研究父亲的血书。
血书上的字迹被雨水浸过，有些模糊，但“丞相私吞赈灾粮”几个字依然清晰。沈知意坐在对面，手里捏着刚收到的密报，眉头紧锁：“刚才暗探来报，丞相府的人去了京畿卫，还带着……虎符。”
“虎符？”苏凝的心猛地一沉，“他想干什么？劫狱？”
“十有八九。”沈知意将密报凑到烛火上点燃，灰烬在风里打着旋落下，“赵渊这个人，最是护短。三皇子被圈禁，他绝不会坐视不理。我担心的是，他会把脏水泼到太子身上，到时候朝堂动荡，怕是会牵连更多人。”
苏凝想起张老实家的“良民”牌匾，想起街坊们感激的眼神，指尖微微发颤：“我们不能让他得逞。三皇子强抢民女是事实，丞相私吞赈灾粮也是事实，不能让这些真相被掩盖。”
“可我们没证据。”沈知意叹了口气，“血书上的字迹虽然是苏大人的，但没有旁证，皇上未必会信。而且……”他压低声音，“当年负责押运赈灾粮的库管员，已经被灭口了，死在三年前的一场‘意外’大火里。”
苏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闷得发疼。她想起陈满仓临终前说的话：“那些人的名字，老奴都记着呢，可惜……可惜没机会说给大小姐听了。”原来不是没机会，是早就被人掐断了线索。
窗外的雨还在下，客栈楼下传来店小二的吆喝声，夹杂着醉汉的胡话，一派市井烟火气。可苏凝却觉得，这平静的表象下，正涌动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沈大人，”苏凝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们去宗人府。”
“去宗人府？”沈知意一愣，“现在去？赵渊的人怕是已经在路上了，我们这时候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正因为他们要去，我们才要去。”苏凝站起身，从药箱里拿出把匕首藏在袖中，“我们去‘看戏’，看看丞相是怎么‘清君侧’的。只要我们能拿到他带兵围府的证据，再把血书呈上去，皇上就算再偏心，也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沈知意看着她眼中的光，像看到了当年的苏御史。他点点头，从墙上摘下佩剑：“好，就去看看这场戏。不过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跟紧我，千万别乱跑。”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宗人府外突然响起了马蹄声。
雨幕里，三千京畿卫举着火把，将宗人府围得水泄不通。参将王奎勒住马，手里的长刀在火光里闪着寒光：“奉旨清君侧！里面的人听着，交出三皇子，否则格杀勿论！”
宗人府的侍卫长站在门楼上，脸色发白：“王将军，没有皇上的圣旨，末将不能开门！”
“圣旨？”王奎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虎符，“这就是圣旨！丞相有令，太子勾结乱党，欲劫走三皇子，本将特来护驾！”
门楼上的侍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他们知道，这虎符是真的，可没有皇上的手谕，私开宗人府也是死罪。
就在这时，宗人府的侧门突然开了道缝，一个黑影闪了出来，正是李修。他对着王奎使了个眼色，转身往里面跑：“将军快进来！三皇子被太子的人绑了！”
王奎一挥手，三千兵马立刻冲了进去，刀光剑影在雨幕里交织，喊杀声震得夜空发颤。
而这一切，都被躲在对面茶馆二楼的苏凝和沈知意看在眼里。
沈知意握着剑柄的手沁出冷汗：“疯了，赵渊是真的疯了。调动京畿卫围宗人府，这已经是形同谋反了。”
苏凝却盯着火光里的一个身影——那是宗人府的老看守，正哆哆嗦嗦地往柴房跑，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她想起沈知意说过，这个老看守是当年苏御史的旧部，因为不肯攀诬苏御史，才被贬到宗人府当看守。
“沈大人，你在这儿盯着，我去柴房。”苏凝话音未落，人已经冲了出去。
雨幕里，她的身影像只灵活的猫，借着火光和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宗人府。柴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老看守的喘息声。苏凝推开门，看见老看守正对着个木箱哭：“苏大人，老奴对不起你啊……当年没能护住你，现在连你留下的东西都快守不住了……”
木箱里，放着本账册，封面已经泛黄，上面写着“漕运赈灾粮明细”。
“张叔！”苏凝认出他，是当年父亲带她去刑部大牢时见过的看守，“这账册……”
张叔看见她，先是一愣，随即老泪纵横：“大小姐？你还活着？这是……这是当年苏大人让老奴藏的，里面记着每一笔赈灾粮的去向，有丞相府的印章，还有库管员的签名！”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是王奎的人！张叔猛地将账册塞进苏凝怀里：“大小姐快走！拿着这个去找皇上，为苏大人翻案！老奴给你断后！”
他抓起柴房的火把，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大喊着：“在这里！快来抓我啊！”
苏凝攥着账册，眼泪混着雨水滑落。她知道，张叔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但她不能回头，怀里的账册像块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却也照亮了前路。
跑出宗人府时，沈知意正等在巷口，看见她手里的账册，眼睛一亮：“拿到了？”
苏凝点点头，声音发哑：“张叔……张叔他……”
“我知道。”沈知意拍了拍她的肩，“我们会记住他的。现在，去皇宫，把这东西交给皇上。”
雨还在下，冲刷着京城的血迹和阴谋。苏凝握着账册，指尖的温度仿佛能透过泛黄的纸页，触到父亲当年写下这些字时的温度。她知道，这场暗潮汹涌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的手里，握着真相，握着无数人用性命换来的希望。
宫墙的轮廓在雨幕里渐渐清晰，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而苏凝知道，她即将敲响唤醒它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