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深的世界,在沈清弦离开后,彻底分崩离析。那座他用金钱、权势和偏执筑起的、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堡垒,在她决绝的背影中,轰然倒塌,露出内部早已被蛀空的、一片狼藉的废墟。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帝王,而是一个站在废墟中央、被真相的尘埃呛得睁不开眼的、狼狈不堪的男人。
调查在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和强度进行着。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明的,暗的,白的,灰的。金钱像流水一样泼出去,只为了撬开时间的缝隙,窥探三年前那个被重重迷雾笼罩的真相。
每一天,都有新的碎片被送到他面前。
每一份报告,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他心上。
他看到了星耀科技赵东来在沈家破产前后的异常资金流向,数额巨大,时机精准得令人发指。
他查到了那笔他通过隐秘渠道汇出的、意图挽救沈家的巨款,最终流入了一个与赵东来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离岸空壳公司账户,像一滴水汇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技术团队恢复了部分被深度删除的通讯记录碎片,指向沈清弦在签下那份“认罪书”前后,曾接到过来自未知号码的、短暂却密集的呼叫。
线索越来越多。
拼图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指向一个他越来越无法回避的、可怕的可能性——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沈家、更是针对他和沈清弦关系的、卑劣的阴谋。
但,还缺最关键的一环。
一个能串联起所有线索、证实他猜测的、活生生的证人。
他需要知道,当年沈家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在沈家破产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的、沈父最信任的秘书——老王,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找到他。”陆砚深对负责灰色地带调查的负责人下达命令,声音冷得像冰,“不惜任何代价。我要活的,要他能开口说话。”
命令像一张无形的网,撒向了全国乃至海外。老王这个名字,成了一个必须被捕获的符号。陆砚深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书房里日夜不停地踱步,等待着。等待着一个能将他从无尽悔恨的深渊中暂时解救出来的、哪怕是一根带刺的稻草。
时间一天天过去。
焦虑和恐慌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越收越紧。他几乎无法合眼,一闭上眼,就是沈清弦那双带着绝望和疏离的眼睛。他害怕。害怕找到老王后,听到的是他最不愿面对的答案。害怕证实,他这三年的报复,是一场建立在巨大谎言之上的、彻头彻尾的悲剧。
终于,在沈清弦离开后的第十七天,深夜。
书桌上的加密通讯器发出了急促的蜂鸣声。
陆砚深几乎是扑过去接通的。
“陆总,”通讯器那头传来负责人压抑着激动的声音,“找到了。在云南边境的一个小镇,隐姓埋名开了家小杂货铺。”
陆砚深的心脏猛地一缩。“带他回来。立刻。马上!”
“是!”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是陆砚深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等待。他坐立不安,食不知味。烟灰缸里的烟蒂堆积如山。他反复看着那些调查资料,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可以反驳那个可怕猜想的漏洞,却一次次徒劳无功。
第三天凌晨,天还没亮。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陆砚深猛地抬起头,嘶哑地应了一声:“进。”
门开了。两名穿着黑色便装、神色冷峻的男子,押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穿着廉价夹克衫的老者走了进来。老者脸上布满惊恐和疲惫,眼神躲闪,不敢看陆砚深。
正是失踪了三年的老王。
陆砚深挥了挥手,那两名男子无声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书房里只剩下他和老王两个人。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陆砚深没有立刻开口。他走到老王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曾经在沈父身边意气风发、如今却落魄不堪的老人。岁月和恐惧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
老王在他的目光下瑟瑟发抖,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王秘书。”陆砚深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三年不见。别来无恙?”
老王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
“我找你,只问一件事。”陆砚深逼近一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牢牢锁住老王躲闪的眼睛,“三年前,沈家破产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清弦……她签那份协议,是不是被逼的?”
老王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拼命摇头,语无伦次:“不……我不知道……陆总,我什么都不知道……您放过我吧……”
“不知道?”陆砚深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瘆人。他猛地从书桌上拿起一叠照片,摔在老王面前的地上。照片散落开来,上面是老王在云南小镇的生活照,还有他偷偷寄钱给老家儿子的汇款记录。
“你以为躲到天涯海角,就没人找得到你?”陆砚深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冰冷的威胁,“你可以不说。但你儿子刚刚考上重点大学,前途无量。你希望他因为你这个失踪多年的父亲,背上永远洗不清的污点吗?或者……发生点什么‘意外’?”
“不!不要动我儿子!”老王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陆总!求求您!祸不及家人啊!”
“那就告诉我真相!”陆砚深俯下身,死死盯着老王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全部!真相!否则,我保证,你和你儿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极致的恐惧,压垮了老王最后的心理防线。他瘫软在地,像一滩烂泥,涕泪交加,断断续续地开始诉说。
“是……是赵总……星耀科技的赵东来……”
“他……他设了局……伪造了巨额合同……逼沈总签字……”
“沈总被逼得走投无路……公司眼看就要完了……”
“然后……然后他们找到了大小姐……”
听到“大小姐”三个字,陆砚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呼吸骤然停止。
老王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悔恨和恐惧:“他们……他们用沈总的性命威胁大小姐……”
“说……说如果她不离开您……不签下那份承认……承认窃取砚深集团机密的假协议……就让沈总……‘意外身亡’……”
“大小姐当时……才二十出头啊……她吓坏了……为了保住她爸爸……她……她只能答应……”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砚深的灵魂上。
他想象着当年那个年仅二十出头的沈清弦,在家庭巨变和生命威胁的双重打击下,是如何独自承受这一切的恐惧和绝望。
而他……
他在干什么?
他收到了那些“证据”,相信了她的“背叛”,愤怒地写下了那封绝情信,然后……用一纸羞辱的合约,将她绑在身边,折磨了整整三年!
陆砚深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书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底是翻江倒海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毁灭性的自我厌恶。
原来……
真相……
竟然真的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