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瘫软在地,像一滩被抽走了骨头的烂泥。涕泪糊满了那张布满皱纹和恐惧的脸。书房里死寂得可怕,只有他粗重、断续的抽噎声,和陆砚深压抑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说下去。”陆砚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他背对着老王,面朝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他的双手在身侧死死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把你知道的,所有事,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老王被这冰冷的命令吓得一哆嗦,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像破风箱一样的声音。他抬起浑浊的泪眼,看着陆砚深僵直的背影,那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座即将喷发的、沉默的火山。
“是……是赵东来……”老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悔恨,“他……他早就盯上了沈家的产业……设了一个天大的局……”
“沈总……沈总被他骗着签了一份对赌协议……漏洞百出……根本就是个陷阱……”
“等到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已经来不及了……”
“公司账上被掏空……外面欠了天文数字的债……银行天天上门催债……供应商堵着门要钱……”
老王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噩梦般的日子。
“沈总一夜之间……头发就白了一大半……他求遍了所有人……没人敢帮……”
“然后……然后赵东来就派人找到了大小姐……”
听到“大小姐”三个字,陆砚深的脊背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分。他没有回头,但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他们……他们怎么找到她的?”陆砚深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是……是通过我……”老王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陆砚深的背影,“他们抓了我老婆和孩子……威胁我……让我把大小姐骗出来……”
“在一个……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
“赵东来亲自来了……他……他拿着刀,抵在沈总的照片上……”
“他对大小姐说……”老王的声音充满了惊恐的回忆,“说如果她不按他说的做……就……就让沈总‘意外’死在看守所里……”
陆砚深猛地闭上了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拧绞。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昏暗的仓库,无助的少女,明晃晃的刀刃,和恶魔般的威胁。
“他让她做什么?”陆砚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他……他让大小姐离开您……”老王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痛苦,“必须彻底断干净……”
“还要……还要签一份文件……承认……承认是她偷了砚深集团的商业机密……给了沈家……”
“说只有这样……他才肯放过沈总……”
“她签了?”陆砚深猛地转过身,双眼赤红,死死盯住老王。那目光,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
老王被他吓得往后缩了一下,拼命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签了……大小姐当时……吓得脸都白了……手抖得握不住笔……”
“她是为了救她爸爸啊……陆总……她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那笔钱呢?”陆砚深逼近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尖锐,“我后来汇过去的那笔钱!她有没有拿到?!”
这是他最想知道的,也是他最害怕听到答案的问题。
老王茫然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钱?什么钱?大小姐签完字……赵东来就把她赶走了……后来沈总没多久就……就没了……公司彻底破产清算……哪还有什么钱……”
轰——!!!
像是一道惊雷,在陆砚深的脑海里炸开!
她不知道!
她根本不知道他后来还汇过那笔试图挽救局面的巨款!
那笔钱,就像他撕碎的那封绝情信一样,从未到达她那里!
那么……
她看到的“汇款单”和“买断信”……
是谁?
处心积虑地,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塞给她的?!
是为了让她彻底死心?
是为了坐实他陆砚深“用钱羞辱并抛弃她”的罪名?!
一个完整而狰狞的阴谋链条,清晰地浮现在陆砚深眼前。
赵东来设局搞垮沈家。
用沈父的性命威胁沈清弦,逼她离开自己并签下“认罪书”。
然后,有人(很可能是赵东来!)模仿他的笔迹,伪造了那句绝情的“买断信”,连同可能被篡改或伪造的“汇款单”信息,一起送到了沈清弦面前!
让她相信,他陆砚深,在她家破人亡时,不仅没有伸出援手,反而用钱划清界限,冷酷地将她抛弃!
而她……
这三年……
就是怀着这样的认知,活在他身边?!
承受着他基于“背叛”误解的、变本加厉的报复和折磨?!
陆砚深猛地向后踉跄一步,撞在沉重的书桌上。桌上的文件和水杯被震得哗啦作响。他用手死死撑住桌面,才勉强没有倒下。但整个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
眼底是翻江倒海的、足以将人吞噬的惊涛骇浪——震惊,愤怒,悔恨,自我厌恶……种种极致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想象着沈清弦当年独自面对这一切时的无助和恐惧。
想象着她看到“汇款单”和“买断信”时,那种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刀的、彻骨的冰凉和绝望。
想象着这三年,她在他身边,每一天,每一刻,是如何用怎样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将那份巨大的痛苦和误解,死死压抑在那副平静顺从的表象之下!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害者。
原来……
他才是那个……
施加了最深、最残忍伤害的……
刽子手!
“啊——!!!”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撕裂出来的痛苦低吼,终于冲破了陆砚深的喉咙!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挥拳,狠狠砸向旁边坚硬的红木书架!
“砰——!”
一声闷响。
书架剧烈晃动,书籍散落一地。
他的手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心口那片,被真相的利刃剜开的、巨大的、血淋淋的空洞。
和一种……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的、灭顶般的……悔恨!
老王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魂飞魄散,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哭了。
陆砚深颓然滑坐在地,背靠着书桌,双手插入发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像受伤野兽般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为沈清弦承受的痛苦。
也为他自己……愚蠢至极的……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