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的城墙在冬夜里如同一条僵死的巨蟒,寂静而压抑。数支精悍的小队,如同鬼魅般从几处早已探明的、守卫相对薄弱的排水暗道或年久失修的墙垣缺口悄然潜出。他们身着深色夜行衣,口衔枚,马裹蹄,每一个人都清楚,这趟任务生还的希望渺茫,但他们眼中只有决绝。怀中那份以司空曹操名义写就、沾染着病榻气息的密信,重于他们的性命。
突围的过程,注定以鲜血铺就。
第一支小队在试图穿越颍川方向的哨卡时被巡夜的并州狼骑发现。短暂的、沉默的搏杀在黑暗中爆发,刀刃入肉的闷响,垂死的喘息,被夜风迅速吹散。最终,只有两名身负重伤的死士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而他们的同伴,则永远留在了那片冰冷的土地上。
另一支前往河北方向的小队运气更差,直接撞上了赵云龙骧营的一支外围游骑。面对天下闻名的精骑,这些曹军死士甚至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便在急促的马蹄声和雪亮的枪锋下全军覆没,信件被搜出,呈送了上去。
类似的场景在许都外围不同方向上演。吕布军布下的天罗地网,并非全无漏洞,但每一处漏洞都需要用生命去填补。最终,仅有少数几路死士,凭借着运气、牺牲和对路线的极致了解,成功突破了封锁线,带着满身伤痕和使命,分别奔向襄阳、江东和邺城。
宛城,将军府。
“主公,昨夜许都有多股死士突围,我军拦截大部,斩获数十人,搜出曹操致刘表、孙策、袁尚密信数封。然,仍有漏网之鱼,恐已有信件送出。”张辽呈上几份染血的绢书,语气沉稳。
吕布接过信件,快速浏览了一遍,随即递给一旁的贾诩,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曹孟德,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病中垂死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他这是想效仿苏秦张仪,行合纵连横之策,给我来个四面楚歌?”
贾诩仔细看着信的内容,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半晌,才淡淡道:“郭奉孝之谋,洞悉了我军战略。此信若至各方手中,确能掀起些波澜。不过…”他话锋一转,“信中所言,虽是事实,却难改大局。”
“哦?文和似乎并不担心?”
“刘表惊弓之鸟,其性多疑,即便信中所言属实,他敢与孙策和解吗?孙策会信他吗?其首要之敌,依旧是兵临城下的江东军,此信或能加深其对主公的忌惮,却难令其改变当前应对江东的方略。至于袁尚,刚愎自用,与袁谭仇深似海,岂是区区一封信所能劝和?”贾诩分析得条理清晰,“唯一需稍加留意者,乃是孙策与周瑜。毕竟,主公与孙伯符,尚有香火之情,且周郎智谋,非同小可。”
吕布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便静观其变。看看这几封信,能激起多大的浪花。”
江东,柴桑大营。
孙策刚刚巡视完从江夏前线轮换休整的部队,意气风发。攻取沔阳、阵斩黄祖,让他声望达到顶峰,正与周瑜商议下一步是继续西进压迫襄阳,还是稍作休整,巩固江夏。
就在这时,亲卫引着一名风尘仆仆、面带悲戚之色的使者入内,呈上了一封密信。
“吴侯,此乃曹司空于许都病榻前亲笔所书,遣死士冒死送出,言务必交到吴侯与周都督手中。”
孙策有些疑惑地接过信,展开阅读。信中,曹操一改往日姿态,言辞恳切,先是称赞孙策“少年英雄,锐不可当”,为父报仇,拿下江夏乃是“天理昭彰”。但随后,笔锋一转,详细剖析了吕布“坐山观虎斗”,意图等江东与荆州两败俱伤后再行吞并的险恶用心。指出孙策如今虽是吕布盟友,但观吕布行事,绝非甘于人下者,昔日资助,不过是驱虎吞狼之计。最后恳切提醒孙策,需警惕身后,莫要辛苦征战,最终却为吕布做了嫁衣。
孙策看完,眉头微皱,将信递给周瑜:“公瑾,你看。曹孟德死到临头,还不忘挑拨离间。”
周瑜仔细读罢,沉吟良久,方才抬头,眼中带着一丝凝重:“伯符,曹操此书,虽是离间,但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嗯?”孙策看向他。
“吕布,枭雄也。其志绝非仅在中原。观其并州、南阳之经营,稳扎稳打,深谋远虑。他与我江东结盟,资助钱粮,固然有牵制刘表、曹操之意,然何尝不是欲借我江东之力,为其扫平障碍?如今我江东血战夺得江夏,损兵折将,而吕布在宛城按兵不动,实力无损…此确似渔翁得利之局。”周瑜缓缓道。
孙策闻言,脸上狂放的神色收敛了几分,他并非愚蠢之人,只是有时过于自信。他沉吟道:“公瑾之意是…我们要防备吕布?”
“非是立刻与吕布反目。”周瑜摇头,“联盟尚在,且我军新得江夏,亟需巩固,不宜树敌过多。然,曹操此信,如同一记警钟。我等日后用兵,需更多考虑吕布之反应。北伐曹操,或西征荆州,皆需留有余力,以防宛城方向异动。与吕布之商贸往来可继续,然军国大事,需更加谨慎。”
他看向孙策,意味深长:“伯符,记住,乱世之中,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吕布今日是盟友,只因利益一致。若他日利益相悖…”
孙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吕布…确实需要防备。不过,眼下还是先彻底打垮刘表,全据江夏再说!传令下去,加快江夏各城的接收与布防,休整士卒,准备来年开春,再给刘景升致命一击!”
曹操的信,如同一颗投入水潭的石子,在孙策和周瑜心中漾开了警惕的涟漪,但并未改变他们当前的战略方向,只是让他们在未来行事时,多了一份对北方那个强大盟友的忌惮。
襄阳,州牧府。
刘表接到曹操密信时,手都在微微颤抖。信中所言,句句戳中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吕布的威胁,他何尝不知?只是如今江东兵锋更急,迫在眉睫。
“异度,德珪,你们看…”刘表将信递给蒯越和蔡瑁,声音带着疲惫,“曹孟德所言,是否在理?”
蒯越看完,长叹一声:“主公,曹操虽为困兽,其言却非虚妄。吕布狼子野心,天下皆知。他坐视我与江东血拼,其意不言自明。只是…如今江东大敌当前,若再与吕布交恶,我荆州危矣!”
蔡瑁也道:“当务之急,还是挡住孙策!刘备已南下,能否挡住还未可知。此时万万不可再得罪吕布!或许…或许可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前往宛城,重申盟好,试探其意向?”
刘表颓然坐倒,脸上满是挣扎与无力。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前后左右皆是巨浪,无论转向何方,都可能倾覆。
“罢了…就先依德珪之言,派人去宛城…示好罢。至于刘备…让他顶在前面!若能挡住孙策,便是大功;若挡不住…那也是他的命!”最终,求稳和自保的念头占据了上风。曹操的信,加深了他的恐惧,却也让他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抱着侥幸心理,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邺城,大将军府。
袁尚看着曹操的信,先是暴怒:“曹阿瞒死到临头,还敢妄言离间我兄弟?!”但看着信中那句“兄弟阋墙,徒令仇者快”以及对其与袁谭相争后果的赤裸裸描述,他心中也不由得一凛。
审配在一旁冷声道:“公子勿怒。此乃曹操穷途末路之挣扎,欲乱我河北之心!大公子悖逆,岂能与之和解?当速速整军,待开春粮草稍足,再行征讨,一举平定青州!”
逢纪也附和道:“正南兄所言极是!吕布虽强,然其重心在南,一时无力北顾。只要我河北内部统一,何惧于他?”
在审配、逢纪的鼓动下,袁尚那一点点因为信件而产生的动摇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袁谭更深的恨意和对“统一河北”更迫切的渴望。曹操的警醒,被他当成了耳旁风。
几封染血的密信,如同投入不同水域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大小、形状各不相同。它们未能立刻扭转乾坤,实现曹操合纵连横的奢望,但却在各方势力首领的心中,埋下了对吕布更深的忌惮与算计的种子。天下这盘棋,因为这几封来自绝境的信,变得更加诡谲复杂。而稳坐宛城的吕布,正冷静地观察着这些回音,嘴角噙着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他的“利刃”即将出炉,待到那时,无论各方有何反应,他都有信心,以绝对的力量,碾碎一切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