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的冬天,许都的雪似乎下得格外绵长。然而,今日的司空府,已更名为大将军行辕,却汇聚了足以驱散任何严寒的热量。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厅内人头攒动,文东武西,分列两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气息——有功成之后的兴奋,有前途未卜的忐忑,有故主新臣间的微妙,更有对那位即将决定所有人命运之人的敬畏。
吕布并未身着戎装,而是一身玄色深衣,外罩一件暗绣云纹的锦袍,高踞主位。他没有接受任何诸如“丞相”之类的虚名,依旧是大将军、温侯,但此刻他端坐于此,本身就已代表了无上的权柄。贾诩垂手立于其侧后,一如既往地低调,仿佛只是背景。
目光扫过全场,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吕布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细碎声响:“今日之会,非为庆功,而为定策。天下扰攘,生民涂炭,吕某奉天子以讨不臣,非为一己之私。今中原初定,百废待兴,诸位皆乃国之栋梁,未来之格局,需赖诸位同心协力。”
他没有冗长的开场白,直接切入核心。
“文和。”
“臣在。”贾诩上前一步。
“擢升贾诩为光禄勋,秩中二千石,总领大将军府军事谋略,参决政务。”
“诩,领命。”贾诩躬身,神色平淡,仿佛只是领受了一件寻常事务。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位不显山露水的谋主,已然成为新朝堂上当之无愧的文臣之首。
“张辽。”
“末将在!”张辽踏前一步,甲胄铿锵。
“加封前将军张辽为征东将军,假节,总督豫州、徐州军事,开府仪同三司,镇守许都,抚定东南。”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命,将新得的东南半壁交给了最信任的大将。
“末将必不负主公重托!”张辽声音洪亮,带着凛然之气。
“徐晃。”
“末将在!”
“加封左将军徐晃为镇北将军,假节,总督兖州、河内军事,整军备武,北御河北。”
“末将领命!”
“赵云、田豫、高顺……”吕布一连串的命令下达,对原有核心班底进行了大幅度的擢升和实权授予,构成了新政权最坚实的军事骨架。封赏厚重,但责任同样重大,每个人都清楚自己镇守的方向即是未来的战场。
处理完核心旧部,吕布的目光转向了原曹操阵营的众人。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微妙和紧张。
“曹孟德。”吕布看向坐在武将列首位的曹操。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常服,神色平静,但紧握的指节透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操在。”
“表奏天子,敕封曹操为镇东将军,领青州牧,假节。”吕布的声音平稳,“然,青州袁谭未平,百业待兴。孟德可暂留许都,参议军政,待开春后,再行赴任之期。期间,一应筹备,府库当全力配合。” 这是一个缓冲。既明确了曹操未来的去向(青州),又给了他体面和准备时间,同时将他暂时留在身边,便于掌控。
曹操起身,深深一揖:“操,谢过大将军。” 姿态放得很低。
“至于孟德麾下……”吕布目光扫过夏侯惇、曹仁、夏侯渊、曹洪、典韦、许褚等将领,“诸位将军皆乃世之虎臣,可仍归孟德节制,随其日后赴任青州,为国拓边。一应粮草军械,由大将军府拨付。”
此言一出,夏侯惇等人紧绷的脸色稍缓。能继续跟随旧主,且是去开疆拓土,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他们齐齐抱拳:“末将等领命!”
接下来是文臣,这才是更棘手,也更能体现吕布手腕的地方。
“荀文若。”吕布看向那位气质清癯,始终沉默的王佐之才。
荀彧出列,躬身:“彧,在。”
“文若先生,德行高洁,海内人望。今朝廷新立,典章制度,礼仪教化,多有缺漏。吕某欲表先生为太常,秩中二千石,掌宗庙礼仪,选拔博士,重振太学,为天下定文教之本。不知先生,可愿担此重任?” 吕布给出了一个极其清贵,握有文化话语权,但远离核心军事机要的位置。
荀彧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吕布。他忠于汉室,曹操败亡,他无力回天。吕布此举,既是重用,也是将他安置在一个相对安全且符合他理想的位置。他沉默片刻,深深一揖:“彧……谨遵大将军令。” 他选择了留下,为了他心中的汉室和文化传承。
“荀公达。”吕布又看向荀攸。
荀攸机敏善谋,更务实一些。“攸在。”
“公达先生,智计深远。大将军府初立,百事待举,需先生这般干才。暂屈先生为军师祭酒,参赞军机,佐文和处理政务,可好?”
这是一个实权职位,能接触到核心决策。荀攸看了一眼叔父荀彧,又看了看曹操,最终拱手:“攸,愿效犬马之劳。”
吕布点头,最后将目光投向角落里一个神色有些局促又带着几分期待,但更多是忐忑的身影——许攸。他自投曹以来,因黑风峪之败的“前科”和贪鄙之名,一直未被曹操真正重用,近乎闲置。
“子远先生。”吕布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许攸一个激灵,赶紧出列,脸上堆起惯有的、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腰弯得很低:“大将军!攸在此!恭贺大将军定鼎中原,功盖寰宇!”
吕布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审视着他。这短暂的沉默让许攸额头开始冒汗,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
片刻后,吕布才缓缓开口:“先生乃河北名士,见识广博,尤擅……权衡利弊,通达人情。” 他特意在“权衡利弊”上略微加重了语气,许攸的头垂得更低了。
“如今商贸流通,关乎国计民生,亦需耳目灵通,消息迅捷。李肃负责商事及……一些特殊采买与联络,身边正缺先生这般‘通达’之人。”吕布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先生可愿屈就,暂为治粟都尉,秩比六百石,佐李肃处理相关事宜?”
许攸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治粟都尉看似品级不高,但主管钱粮物资,油水丰厚!更重要的是,李肃显然是吕布心腹,负责的绝非普通商事,能搭上这条线,意味着他许攸又能进入权力的边缘,发挥他“钻营”和“情报”的“特长”!这比他之前在曹操手下坐冷板凳强了百倍!
“愿意!攸万分愿意!”许攸忙不迭地应下,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攸必竭尽全力,辅助李大人,报效大将军知遇之恩!绝不敢再有丝毫懈怠差错!”
吕布微微颔首,目光却依旧清冷:“子远先生是聪明人,当知今日之位,来之不易。李肃行事,自有法度。望先生好自为之,谨言慎行,莫要辜负……也莫要再行那‘权衡过甚’之举。”
最后一句,语气虽淡,却像一根冰针,轻轻扎在许攸心上。他立刻明白了吕布的敲打——这是警告他别再像背叛袁绍、又差点坑了曹操那样,首鼠两端,因小利而坏大事。他冷汗涔涔,连连躬身:“不敢!攸绝不敢!定当遵纪守法,尽心办事!”
吕布不再看他,许攸如蒙大赦,擦着汗退到一旁,心中既有狂喜,也充满了对这位新主上洞悉一切般的敬畏。
最后,吕布的目光落在了被特意安置在靠近火盆软榻上的郭嘉身上。厅内所有人的目光也随之望去。
郭嘉脸色依旧苍白,裹着厚厚的裘毯,但精神尚可。他迎着吕布的目光,嘴角带着一丝惯有的、略带疏离的笑意。
“奉孝先生,”吕布的语气明显柔和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真诚的关切,“先生之才,国士无双。然身体乃万事之本。我已命人在南阳宛城,择一清净温暖之所,备齐所需药物及仆役,供先生静养。待先生身体康健,是愿留在南阳着书立说,教化子弟,还是愿往青州,助孟德兄一臂之力,或是来助我,皆由先生自行决断,吕某绝不强求。只望先生,务必以身体为重。”
这番话,充满了真诚的关怀和极大的尊重,给予了郭嘉前所未有的选择自由。甚至连曹操都微微动容,看向郭嘉的目光中充满了愧疚与复杂。
郭嘉看着吕布,眼中的疏离感似乎淡去了一丝。他艰难地抬了抬手,算是行礼,声音微弱却清晰:“嘉……拜谢大将军。厚意……心领。天下之事,纷繁复杂,嘉确需……静思休养。且容嘉……稍作喘息,再行……定夺。”
至此,主要人员的去向大致落定。有人得以追随旧主,有人被委以重任,有人被安置在合适且安全的位置,有人被给予实权与信任,有人被放到能发挥其“特长”却又严加看管的位置,有人则获得了最大的尊重和自由。吕布的分配,兼顾了忠诚、能力、平衡、控制与人性化,展现出了高超而细腻的政治手腕。
“诸君!”吕布最后起身,声音沉浑,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和一种超越当下纷争的格局,“今日之位,非终点,而是起点!中原虽定,然北有胡患,南有未臣,天下苍生,尚在水火!望诸君各司其职,同心同德,外御其侮,内修政理,还这天下一个——太平!”
“吾等谨遵大将军之命!”厅内众人,无论心思如何,在此刻新朝初立、威权并重的气氛下,皆齐声应和。声音汇聚在一起,冲破厅堂,在许都冬日的上空回荡。
一个旧的时代结束了,一个新的时代,就在这场大雪与这场充满了精妙算计与人性考量的定鼎之会中,拉开了它沉重而充满未知的帷幕。每个人都被安置在了吕布精心设计的棋盘之上,未来的道路已然划定,只是这道路的尽头是福是祸,是通达还是荆棘,唯有时间方能揭晓。而吕布,这位执棋者,已然牢牢掌控了棋盘最初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