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第四日,添妆。
明蕴并无深交的闺中密友,京都她初来乍到,相识的娘子甚少。
然,这日登门添妆的娘子却络绎不绝。
其中多有仅数面之缘的,更有素未谋面的。
若今日是礼部尚书家千金出阁,这些人未必会来。可眼下是荣国公府娶妇,情形便大不相同。
谁都想来结这份善缘。
既都是笑脸登门,明蕴自然也以礼相待。
这已是她第七次招待。
来的是昌吉伯爵府的崔令容
崔令容捧着锦匣趋步上前,语带谄媚:“先前多有得罪,承蒙娘子宽宏。今日特来添妆,祝娘子与戚世子琴瑟和鸣。“
说着她打开匣盖,面露得色:“我一眼就相中这对翡翠镯子,水头最是通透,想来定衬娘子。”
明蕴垂眸瞥去:“成色极好,价值不菲吧?”
何止不菲!崔令容此刻心尖还在滴血。
可她会办事,嘴甜的很。
“娘子喜欢便是最值得的!”
明蕴询问:“花的戚锦姝的银子?“
崔令容霎时僵在原地。
被当面点破,她面色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却无从辩驳。
这情形着实令人难堪,可总不能还打肿脸充胖子去否认。
“您...您是如何知晓的?“
“猜的。“
昌吉伯爵府近年入不敷出,崔令容断然拿不出这等成色的镯子。
见她手足无措的模样,明蕴也明白先前两人有冲突,是崔令容挑事在先。
眼下这是怕她秋后算账,才特地前来示好。
明蕴倒不至于与她计较这些。
“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果然,崔令容大松了口气。
她来时就怕明蕴不收呢。
“娘子!”
正说话间,映荷从外头匆匆入内,面上带着几分急切。
“娘子,宫里……宫里来人了!”
她压低声音,难掩激动:“是静妃娘娘身边的嬷嬷,特来为您添妆。”
崔令容见状,连忙告辞。
明蕴眸中掠过一丝讶异,亦不敢耽搁,立即整装前往前厅。
然而待她赶到时,嬷嬷已离去。
明老太太见她来了,不无遗憾地轻叹:“本想着让你亲自谢过娘娘恩典,可那位嬷嬷说娘娘身边离不得人,留下添妆,连盏茶都没用便回宫复命去了。”
老太太说着,朝明蕴招手:“快来瞧瞧,娘娘赏了件难得的宝贝。”
明蕴依言上前,只见厅中赫然立着一尊玉雕,竟有允安那般高矮。
整块上等的和田美玉雕成一对相依相偎的鸳鸯,玉质温润无瑕,雕工精湛绝伦。
“你细看这里。”
明老太太指着鸳鸯底座上精巧的石榴雕纹,眼中满是欣慰。
“颗颗石榴籽饱满分明。静妃娘娘这是盼你与世子姻缘美满同时,也为戚家开枝散叶,多添子嗣呢。”
嗯,已经添了。
静妃与明老太太素有旧谊,往来多年。
且不说这尊玉雕本身价值连城,单是静妃身为宫中宠妃,背后又有镇国公府这等煊赫娘家,这份添妆的厚意,便已远超器物本身。
明蕴轻轻挽住祖母的手臂:“孙女这回,可是沾了祖母的光了。”
明老太太的目光仍久久凝在那温润生辉的玉雕上,半晌,才缓缓拍了拍明蕴的手。
“娘娘……此番,确实是有心了。”
婚前第三日,静心。
明蕴沐浴斋戒,执笔端坐,墨迹在宣纸上缓缓晕开。
她的字迹清隽端雅,笔锋含蓄而不失舒展。
出嫁前的纷杂浮躁渐渐沉淀,澄明静寂。
婚前二日,送妆。
嫁妆挂上红绸,贴上喜字,浩浩荡荡抬出府门送往荣国公府,然引来了沿途百姓的驻足围观。
明蕴并未在人前露面,她立在明家最高的阁楼之上,目光穿过重重屋脊,恰好能望见送妆队伍的一角。
那蜿蜒的红格外醒目,如血脉般缓缓流向另一处门庭。
婚前一日,早,宗祠。
厚重的朱漆祠门平日紧闭,唯年节祭祖时方得开启。此刻缓缓洞开,门轴发出沉郁的声响。
烛火在祠内摇曳生辉,将林立的牌位映照得庄严肃穆。
明蕴对着上方先祖牌位一一叩首,当目光落在最末位谢氏兰仪牌位上时,动作格外轻柔奉上三炷清香。
礼成后,她跪坐在团蒲上,望着母亲的牌位。
“阿娘,嬿嬿……要嫁人了。”
明怀昱一直守在身侧,上前一步在明蕴身旁跪下,语气郑重:“阿娘放心,姐夫是个靠得住的人。”
他顿了顿,少年清朗的声音里带着坚定。
“不过靠人终究不如靠己。儿子定会努力上进,将来护着阿姐。”
“您可好好再瞧瞧她,等她下次归家,可就是别家妇了。”
是啊。
她的名字即将从明氏族谱中迁出,被工楷誊写入另一部厚重的宗谱。
这是身份的更迭,更是人生新篇的开启。
檀香青烟袅袅盘旋,朦胧了牌位上的字迹,却依稀勾勒出记忆中温柔的轮廓。
烛火偶尔迸出细微噼啪声,在这极致的静谧中,一声声,一下下,恍若母亲在耳畔的殷殷低语。
有对她的祝福,亦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放不下的叮嘱。
婚前一日,晚,辞亲。
这是她作为明家女儿,在家中用的最后一顿晚膳。
不同于别家娘子出阁前依依不舍、泪眼婆娑。明蕴翩然落座,眸光在席间轻轻一转。
“二弟没来?”
明岱宗闻言,心神微动,带着几分试探:“他能来?”
明蕴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指尖轻抚过茶盏边缘:“的确。若真将他叫来,只怕我这心头……反倒要不畅快了,还是父亲思虑周到。”
她眼波微转:“也比从前,更会看人脸色了。”
明岱宗:……
明老太太:……
明怀昱毫不客气笑出声。
明岱宗能如何,警告看明怀昱一眼,又对明蕴沉声:“嫁过去后,务必孝顺公婆,持家以勤,和睦妯娌。”
“这路是你自己走的,好或不好,娘家皆帮衬不了,遇事……多思量。切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破例给明蕴斟了一杯酒。
“过了今夜,你再归来,便是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