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站在裂缝中央，脚下的震动没有停。两个模糊的身影一动不动，像是被冻在了时间里。他向前走了一步，地面裂开的纹路蔓延到石台边缘，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渊。
他认得那个跪着的孩子。那是他自己，年幼时的模样，额头上的血还没干，手腕被铁链锁住，指尖发白。而坐着的人穿着月白长袍，面具遮住半张脸，手里握着一把刀，刀尖垂地。
江尘抬起左手，断指已经不再流血。他用指尖蘸了点掌心渗出的血，在空中划了一道符。这不是药王谷教的镇脉符，是他自己改过的归源阵。符成的瞬间，周围的空气像水波一样荡开，幻象碎了。
眼前是一片雪原，夜空低沉，天门前立着一座石台。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冷得刺骨。石台上摆着两具棺椁，一冰一火。冰棺泛着幽蓝光，火盆里跳动着暗红火焰。
初代圣女站在中间，怀里抱着两个婴孩。她低头看着他们，声音很轻：“唯有同时献祭，才能让道则误认为是一个完整灵魂。”
江尘站在远处，没靠近。他知道这是千年前的事，是最初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和玄灵戒的震动同步，左腕的莲花刺青开始发烫。
圣女将一个婴孩放进冰棺，另一个放入火盆。动作很慢，像是怕惊醒他们。可那两个孩子突然同时睁开了眼。一个瞳孔是琉璃金色，另一个是漆黑如墨。
“你们会活着。”圣女低声说，“但不能一起活。”
她说完，抬手结印。一道金光从她额间飞出，缠上两具棺椁。冰与火同时燃起，吞没了孩子的身影。
江尘猛地闭眼，又睁开。眼前的画面变了。不再是雪原，而是无数碎片在空中漂浮——每一幕都是双生子的一世轮回。
第一世，他在祭坛上被钉穿胸口，萧沉渊站在高处冷笑。
第二世，萧沉渊被万剑穿身，他在殿外捧着毒酒大笑。
第三世，他们同陷雷劫，一人灰飞烟灭，另一人继承全部道则烙印。
每一段记忆结束，江尘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震颤。不是痛，是一种更深的东西在撕裂。他盘膝坐下，把七只瓷瓶摆在身周，按北斗方位排列。最后一点毒粉倒进掌心，混上心头血点燃。
火焰升起，颜色发黑，带着腥气。他盯着火光，不再看那些画面，而是去感受它们之间的联系。每一次“死亡”，另一人都会立刻觉醒更强的力量。每一次轮回重启，他们的气息始终连在一起，从未真正断开。
原来不是谁替代谁。
也不是谁牺牲谁。
是共享。
是分流。
罪责、力量、记忆、命格——所有东西都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天道以为它在清除异常，其实只是看着同一个灵魂在两个身体里不断换位。
江尘忽然明白了。
所谓的献祭，根本不是为了毁灭。
是为了活下去。
他抬头看向石台方向。初代圣女不知何时已走到他面前。她的脸依旧模糊，但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像是北境圣殿里的香，又像是小时候母亲披在他肩上的外衣。
她伸出手，指尖碰了他的左眼。
那一瞬，江尘看到了更多。
不是画面，是感觉。
是每一次轮回中，萧沉渊在他死后默默改写命格的执念；
是他在萧沉渊陨落时强行逆转因果的疯狂；
是他们在炼魂炉前彼此对视的那一秒，谁都没动手，却又都懂了对方想说什么。
“你比他幸运。”圣女开口，声音像风吹过林梢，“这一世，有人陪你看清真相。”
江尘喉咙动了一下：“所以他一直在替我背恶名？让我恨他，让我追杀他，让我以为我是被背叛的那个？”
圣女没回答。她的手指从他眼角滑过，留下一道微弱的金痕。那痕迹渗进皮肤，直入识海。江尘感到一股暖流扩散开来，像是某种封印被解开了。
他终于看清了最原始的契约——双生同源，共承天罚。
不是谁为谁牺牲。
是他们一起骗过了天道。
千年来，每一次重生，都是人为切割后的重新安置。一个被推到前台承受罪责，一个被藏在幕后背负光明。但他们真正的身份，从来都不是容器，也不是棋子。他们是同一道灵魂分裂出的两面，互为镜像，互为锁链。
江尘慢慢站起身。
七只瓷瓶中的火焰熄灭了。
玄灵戒不再震动。
左腕的莲花刺青缓缓隐去，像是完成了它的使命。
他看向石台。
那个戴面具的持刀者还在那里，姿势没变。
但现在他知道，那人不是要杀他。
是在执行仪式。
是在保全他们两个人。
“所以……”江尘声音很低，“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圣女站在雪雾中，身影开始变淡。
“看清了，就别回头。”
她说完，整个人化作细雪，随风散开。
最后一缕气息拂过江尘的脸颊，像是一声叹息。
江尘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萧沉渊的残识会来。
他们会面对面，不再隔着仇恨，也不再隔着谎言。
他抬起手，看了看掌心。
那片来自尸骨的骨片还贴着皮肤，温热的。
断指收在袖中，精血早已凝固。
他等了一会儿。
风停了。
雪也不下了。
然后，他听见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很轻，但节奏熟悉。
每一步，都和他的心跳对上了。
江尘没有转身。
他知道是谁。
脚步在他身后停下。
空气静得能听见呼吸。
“你看见了？”
声音沙哑，却清晰。
江尘点头。
“全都看见了。”
身后的人沉默了几息。
然后说：“那你应该也知道了——”
江尘转过身。
萧沉渊站在那里，影子拉得很长。
他的眼睛是血红色的，手里没有刀，也没有铃。
“我不是你的仇人。”
他说，“我是你的一部分。”
江尘看着他，很久。
然后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两人的脉搏在同一频率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