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是你。”
四个字,墨色浓黑,带着一股刺鼻的油墨味,几乎要从温热的纸张上滴落下来,砸进我凝固的视网膜。
跑!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几乎停止思考的大脑。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像一颗被弹出的弹珠,猛地向后踉跄,脚跟绊倒了不知哪个工位旁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噪音,在死寂中惊起一片虚无的回响。
不敢回头,绝对不敢回头看经理办公室的那片玻璃。
那印在反光中的模糊黑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意识边缘。
大门!出口在那边!
我跌跌撞撞,手脚并用地朝着记忆中大门的方位冲去。
视线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两侧的工位隔断像灰色的墓碑飞速后退,每一块漆黑的电脑屏幕都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
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灰尘和冰冷的绝望。
近了!那个象征着解脱的、灰白色的安全出口标志,在视野尽头亮着微弱的光。
就在我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推杆时——
“滋——嗡——”
身后,那台本该彻底沉寂的复印机,再次发出了声响。
不是之前有节奏的运作声,而是一种低沉的、电流不稳的嗡鸣,夹杂着滚筒空转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在垂死挣扎。
我的动作僵住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我的脖颈,强迫我一点点地扭过头去。
复印机的位置,绿灯没有亮起。
但在它出纸口的上方,那小小的、显示状态的单色液晶屏幕上,一片乱码般的黑色条纹疯狂地闪烁、扭动了几下后。
极其艰难地凝聚成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如同垂死者用尽最后力气划下的字:
“门 锁 了”
心脏骤然停跳!
我猛地扑向大门,双手疯狂地拍打着坚硬的金属表面,没有反应。
再去拧那冰冷的门把手——纹丝不动!就像焊死在了门框上!我用力撞击,用肩膀去顶!厚重的防火门发出沉闷的响声,却连一丝缝隙都没有打开,真的锁死了!从外面?还是从里面?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滋啦……咔嚓……”
复印机的声音又变了。
变成了缓慢的、一顿一顿的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它还在工作?它还在印什么?!
我背靠着冰冷坚固的门板,如同被逼到角落的猎物,惊恐的目光死死钉在远处那台不断发出诡异声响的机器上。
出纸口,没有纸吐出来。
反而是在机器侧面,那个通常用于清除卡纸的、需要手动打开的细小检修盖板“啪嗒”一声。
自己弹开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过热塑料、臭氧和某种隐约的、铁锈般的腥气从那个小小的开口里弥漫出来。
紧接着,一小截东西从那个检修口的缝隙里,被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推了出来。
那不是纸。
那是一小条苍白中透着暗青色的物体。
边缘不规则的撕裂状,顶端还带着一点模糊的、暗红色的痕迹。
像是一小片被硬生生撕扯下来的皮肤组织?或者是别的什么,曾经属于活物的一部分?
那截东西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啪叽”。
我的胃袋疯狂地抽搐,酸液直冲喉咙口。
视觉和嗅觉带来的双重冲击,让我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复印机内部,传来一阵更加清晰的、令
那个模糊的黑影!经理办公室里的那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惧超越化的机器,双手更加疯狂地拍打着门板,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绝望的嘶吼:“开门!开门啊!有没有人!救命!”
回应我的,只有背后复印机那持续不断的、缓慢而粘滞的拖拽声,以及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在不断加重。
就在我几乎要耗尽所有力气,额头抵着冰冷门板,陷入彻底绝望的深渊时——
“叮——”
一声清脆的电子音,突兀地在死寂的办公室一角响起。
是电梯?
电梯到达本层的声音?
有人来了?救星?
巨大的希望如同烟花在脑中炸开!我猛地扭头看向电梯厅的方向。
那扇冰冷的金属电梯门,上面的数字显示屏,原本暗着的屏幕,此刻正亮着鲜红的数字——“12”,正是这一层!
门要开了。
我连滚带爬地扑向电梯厅,心中疯狂地祈祷着。
不管是谁,保安?清洁工?哪怕是鬼,只要能带我离开这个地狱!
“叮——”
又一声轻响,电梯门缓缓地向两侧滑开。
电梯厢内明亮的灯光涌了出来,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我迫不及待地向前冲去,张开嘴,就要发出求救的呼喊——
声音,卡死在了喉咙里。
电梯厢里空空如也。
没有人,没有救星,只有空荡荡的、反射着惨白灯光的金属墙壁。
但是,在电梯厢正对着门的后壁上,那面通常光洁如镜的金属板。
此刻,正用鲜红的、如同口红或者血书写着一行巨大的、歪歪扭扭的字:
“欢迎 加入”
字的下面,还画着一个简易的、咧到耳根的笑脸。
那笑容,充满了无尽的恶意和嘲弄。
电梯门,开始缓缓地合拢。
透过越来越窄的门缝,我看到电梯厢内部的灯光,闪烁了一下。
然后,在合拢前的最后一瞬。
我似乎看到空荡荡的电梯厢地板上,多了一小滩正在缓缓蔓延开的暗红色液体。
“砰。”
电梯门彻底关紧。
数字显示屏上的“12”闪烁了一下,熄灭了。
希望彻底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更沉的冰寒绝望。
我瘫软在电梯门前,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咔嚓——嘶——”
复印机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来。
它还在工作。
这一次,出纸口终于又有东西吐了出来。
不是一张。
是连续不断的、一张接着一张的A4纸,如同吐着信子的白色毒蛇,源源不断地从机器里涌出,散落一地。
每一张纸上,都印着同一个图案——
那个模糊的、扭曲的、蜷缩的人形轮廓。
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逼近我自己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