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者的坟冢在晨露浸润的林地间显得格外孤寂。新翻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残留的香烛味道,被林间微凉的晨风搅散。鳄鱼帮水匪的尸首已被拖至远处草草掩埋,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却顽固地萦绕不去,与草木的清新格格不入。
朱建军站在坟前,最后看了一眼那块简陋的木碑。昨夜篝火边关于大理的决议,此刻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蚀心蛊配方残页被仔细收入怀中,紧贴着心口,风语者那熟悉的松烟墨批注仿佛还带着余温。他转身,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收拾行装,即刻启程,往大理。”
没有多余的话语。昨夜营地的篝火灰烬已冷透,残留的焦木和几片未燃尽的苇秆碎屑被晨风吹得打着旋儿。钱多多迅速而无声地清点着所剩不多的物资,算盘珠子在他腰间皮囊里轻轻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铁山将昨夜削好的木箭仔细分发给还能作战的盾卫,磐石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铁骨铮铮,后者蜡黄的脸上因刚才的激斗更添了几分灰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却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影刃走到薇薇身边。她正默默将昨夜那块被草屑蹭脏的绣帕收进袖中,指尖抚过影刃用回针绣补好的蜜蜂翅膀,动作轻柔。影刃没说话,只是将横在她身前、凝着薄霜的玄铁剑收回鞘中。冰冷的剑鞘触碰到他怀中的另一块绣帕——那方叠得整整齐齐、绣着完整蜜蜂的手帕,昨夜被他悄然收起。他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牵过踏雪马的缰绳。
云心月正在检查铁骨铮铮护心镜下渗血的伤口。那块塞在裂痕里、绣着茶花已被血浸透的布片,在晨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褐色。她眉头紧锁,快速清理、上药、重新包扎,打结的手指依旧稳定,用的是风语者教的止血结。当她背起药箱时,铜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箱角,朱建军的倚天剑穗与她药箱的流苏,在移动中依旧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朱建军的目光落在云心月身上。她额角有几缕被晨露打湿的发丝,贴在白皙的皮肤上。他下意识想抬手,昨夜篝火旁那停在寸许距离的指尖记忆瞬间回涌。他硬生生压下那股冲动,转而握紧了倚天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云心月包扎的布条也随之绷紧。
“云姑娘,”段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脸色有些苍白,昨夜指尖的伤口虽已凝结,但强行催动一阳指逼退水匪,似乎消耗不小。他走到云心月面前,递过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这是昨夜…剩下的烤焦花瓣。虽品相不佳,但安神之效应还在。风语者前辈所言非虚,此物或许…此行能用得上。”他眼神清澈,带着大理人特有的诚挚。
云心月看着那包花瓣,又看看段誉带着关切的脸,正要伸手去接——
“段世子好意心领了。”朱建军的声音低沉地插了进来,他一步横在两人之间,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段誉递过来的纸包。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段誉包扎着布条的指尖,那纯阳之血的隐患在他心头盘桓不去。“云姑娘自有分寸。此物性烈,世子还是留作自用为宜。”语气虽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与戒备。
段誉微微一怔,随即温和地笑了笑,并未坚持,将油纸包收了回去:“朱大侠说得是,是我唐突了。”他退开一步,笑容依旧,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和困惑。他并非不知朱建军的顾虑,只是那份对风语者遗言的执着和对云心月的关切,让他忍不住再次尝试。
影刃翻身上马,玄铁剑鞘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朝朱建军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朱建军点了点头,不再看段誉和云心月,率先牵马前行。他的步伐沉稳有力,踏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留下清晰的印记。倚天剑负在背上,剑穗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与云心月药箱的流苏摩擦着,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云心月垂下眼帘,默默跟上。药箱底层,那块绣着整只蜜蜂的手帕似乎隔着箱板传来微弱的悸动。昨夜朱建军目光灼灼看着药箱底层的画面,和他刚才近乎霸道的阻拦,在她心中交织成一片复杂的迷雾。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被朱建军拇指蹭过的指节,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药膏的油脂和他掌心的灼热温度。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林地,马蹄踏碎了草叶上的露珠。苏州城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模糊。钱多多的算盘声彻底沉寂了,取而代之的是铁骨铮铮压抑的咳嗽和磐石沉重的喘息。薇薇坐在影刃身后,回头望了一眼那越来越小的新坟,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影刃的衣角。
影刃感觉到身后的动静,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缰绳。玄铁剑冰冷的触感透过剑鞘传来,与他怀中那方柔软绣帕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前路漫漫,通往危机四伏的南疆大理,风语者留下的谜团如同蚀心蛊的毒,无声地渗入每个人的命运脉络。晨霜虽在阳光中渐渐消融,但人心底的寒意与沉重的阴霾,才刚刚开始弥漫。
朱建军走在最前,目光穿透薄雾,望向西南。蚀心蛊配方残页上的墨迹如同活物,在他怀中无声低语。松烟墨的气息,与云心月药箱上的标记,还有风语者最后时刻的笔迹,在他脑海中纠缠不清。他需要答案,在大理,在那片蛊毒与传说交织的土地上。而身后那流苏缠绕的窸窣声,和那若有若无的药草气息,是他前行路上无法忽视、也无法厘清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