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裹着铁锈味灌进车厢缝隙时,苏婉柔的指甲早把车帘绞成了碎条。
李氏的金簪子扎进她手背,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只盯着车外——那团青雾里浮着细如牛毛的银针,每一根都泛着冷光,正顺着车缝往她脖颈里钻。
“驾!
驾!“车夫的喊叫声突然哽在喉咙里。
苏婉柔从碎帘缝瞥见他歪倒在车辕上,脖颈处插着三根银亮的细针,鲜血正顺着针孔往外冒,像被人用细管子抽干了生气。
“阿娘!”她扑过去抓李氏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发抖。
李氏的脸白得像纸,盯着车外第三个仆役栽倒的身影,嘴唇哆哆嗦嗦:“这、这是苏锦言的...她不是说...说要留我们性命...”
话音未落,苏婉柔突然觉得舌根发紧。
她张了张嘴,发出来的却是像破风箱似的嘶哑呜咽。
李氏的手猛地掐住她手腕,指甲几乎要陷进骨头里——老夫人的嘴也张成了o型,喉咙里滚着含混的咕噜声,两条腿软绵绵地瘫在车板上,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青雾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押送官带着差役举着火把冲过来时,两辆马车正歪在路边,车辕上三个仆役的尸体还保持着驾车的姿势,脖颈处的针孔里凝着黑血。
车厢里,李氏和苏婉柔瘫成两团,眼睛瞪得溜圆,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呜咽,见人靠近就疯狂摇头,指甲在车厢板上抓出深深的血痕。
“山中毒雾!”押送官抹了把冷汗,“快!快派人进京报信!”
三日后,济世庐的药臼“咚”地一声砸在青石案上。
杜仲攥着染血的鸡毛信,指节发白:“那三个仆役的尸检呈子我看过了,脖颈针孔里全是曼陀罗碱!
这哪是瘴气?
分明是有人下黑手!“
小蝉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她盯着窗外药田里随风摇晃的断缘草,忽然道:“押送的差役二十三个,就三个仆役暴毙。
那三个...可都是当年在苏府管着罚房的。“
正在捣药的苏锦言手没停。
她穿着月白短打,腕间沾着朱砂粉,听见这话才抬眼,眼尾微挑:“小蝉倒是比我还会查案。”
“小姐!”杜仲急得直跺脚,“您往日最恨她们,如今她们遭了难,您倒像个没事人似的!”
苏锦言放下药杵,指尖拂过案头那株根系盘结如锁链的断缘草。
草叶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是她每月十五用银针刺破指尖喂的——从她重生第三年,苏婉柔往她茶里下哑药那天开始,到李氏命人拆了生母灵堂的夜里,每回苏家作恶,她便在药田最深处埋下一株。
“不是黑手。”她用骨笔挑起草根,“是药根记得仇。”
杜仲和小蝉同时凑过来。
断缘草的根系里竟缠着几缕细如发丝的红丝,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这草专吸怨毒之气。”苏锦言的声音轻得像风,“苏家每害一人,我便埋一株,以血饲之。
如今根系缠上苏府祖坟地脉...“她突然笑了,眼尾染着朱砂的红,”朝廷发的流放口粮里,我让人混了草灰。
她们吃下去的,是自己当年种下的毒。“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马蹄声。
秦九掀帘进来,手里攥着新到的邸报:“流放地传回消息,李氏昨夜突然嚎哭不止,说’不该换她娘的药‘。
苏婉柔更狠,把自己喉咙抓得血肉模糊,偏是发不出声。“
小蝉倒抽一口冷气:“她们...是在忏悔?”
“是心毒攻脑。”苏锦言将断缘草放进陶瓮,“当年她们往我生母药里掺的马钱子,往我茶里下的哑药,每一样都记在这草里。
如今草灰入腹,那些毒便顺着血脉往脑子里钻——做了亏心事的人,吃一口干净饭都会中毒。“
这话传到民间时,变了几分味道。
有人说济世庐的药草成了精,专收害人的魂魄;有曾被苏家杖责的老仆跪在济世庐门口,哭着说当年亲眼见李氏调换苏夫人的安胎药;更有太医院的年轻医正站出来:“心毒攻脑之症,古医书里早有记载——人心藏污,药石可医。”
赵德昭是在第五天回来的。
他白须上沾着露水,手里攥着从流放地带回来的药渣:“老臣去看了,那李氏见人就磕,脑门全是血,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苏夫人饶命‘。
苏婉柔更可怜,指甲里全是自己的血,偏生要往我脚下爬...“他突然顿住,望着苏锦言药田里的断缘草,”苏姑娘,这...可是因果?“
苏锦言没说话。
她在药田中央搭了个草坛,坛上摆着三碗清心药汤。
月光漫过她的发顶时,她捧起药汤洒向北方:“生母之仇已偿,怨气当散。”
药汤落地的刹那,断缘草的根系突然发出细碎的轻响。
那些盘结的根须像被火烤了似的,一寸寸化作飞灰。
空中浮起万千萤火,明明灭灭,竟渐渐聚成个穿青衫的女子身影——是她生母苏夫人的模样。
“阿娘。”苏锦言的声音哑了。
她伸手去碰那团萤火,指尖刚触到,萤火便散作星子,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秦九守在坛边,第一次见她掉眼泪。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满地药香里,像株终于能挺直腰杆的药草。
第二日清晨,小蝉举着封染血的信冲进药庐,信纸边缘还沾着草屑:“小姐您看!
苏府老管家写的!
他说当年帮李氏调包遗嘱,还把您母亲的医经藏在...藏在...“
“烧了。”苏锦言伸手接过信纸,直接扔进炭盆。
火舌舔过血字的刹那,她望着跳动的火光,“从此苏家,只有过去,没有账本。”
小蝉急得跺脚:“可他说愿为奴赎罪!”
“他的罪,我赎不了。”苏锦言转身去看新发芽的药苗,“他要赎的,是自己的良心。”
炭盆里的纸灰打着旋儿飞上天。
与此同时,京畿关隘的城楼上,萧无衍捏着密报的手微微收紧。
他望着远处飘来的药香,对身侧亲卫道:“暂缓入城。”
“为何?”亲卫不解。
萧无衍望着天际的纸灰,嘴角勾出半分笑:“让她先看清,这天下值不值得我们共掌。”
此时的皇宫里,皇帝正翻着最新的奏报。“千医令”推行已逾半月,各州府送来的医案里,有治农妇难产的,有救寒症幼童的,独独缺了份最要紧的——他望着案头空着的册封诏书,指尖轻轻叩了叩:“该给苏姑娘个名份了。”
殿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似在应和某种即将到来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