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如同悬在无终城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唐军营垒森严,壁垒分明,巨大的攻城器械如同蛰伏的巨兽,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抛石机狰狞的配重箱高高吊起,云梯如同钢铁蜈蚣般组装完毕,冲车覆盖着厚厚的浸水毛毡,尖利的撞角直指城门。士兵们沉默地打磨着兵刃,检查着弓弩,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令人窒息的压抑。
无终城头,则是一片死寂般的紧张。乙支文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三日来,唐军毫无劝降之意,只有越来越浓的肃杀之气。他派出的小股试探部队,如同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城中的“海东青”死士也报告,唐军巡逻严密如铁桶,根本无法传递消息或制造混乱。
李世民,是铁了心要强攻。
第三日黄昏,残阳如血,将无终城镀上一层悲壮的赤金。中军帐内,烛火通明。巨大的沙盘前,李世民手指点向无终城东北方向约三十里处的一片连绵山峦。
“大城山!”李世民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此山扼守无终通往辽东的要道,山势险峻,沟壑纵横,林深叶茂。乙支文德困守孤城,外无必救之援,内无久持之粮,毕竟假粮被戳穿,真粮亦有限,唯一生机,便是趁我攻城正酣,精锐尽出之际,率心腹精锐,从此山险道突围,遁入辽东,与高句丽主力汇合!”
众将凝神细看沙盘。大城山地形果然险恶,几条狭窄的山谷是必经之路,两侧皆是陡峭山崖,密林覆盖,确是打伏击的绝佳场所。
“陛下英明!”李积赞道,“乙支文德狡诈,必不肯坐以待毙,突围定选此地!”
“尉迟敬德!”李世民目光如电。
“末将在!”尉迟敬德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朕命你率一万精骑,携带强弓劲弩,多备火油滚木!今夜子时,衔枚裹蹄,秘密进驻大城山!于鹰愁涧、断魂谷、一线天三处险要设伏!偃旗息鼓,藏于密林,无朕号令,纵有泰山崩于前,亦不得暴露!朕要你,成为钉死乙支文德咽喉的最后一颗钉子!”
“末将领命!定叫那高句丽老狗有来无回!”尉迟敬德眼中杀气腾腾。
“李积!”
“臣在!”
“你率两万步卒,明日拂晓,对无终城发起总攻!攻势务求猛烈!务必让乙支文德相信,我军主力尽在城下!待其精锐出城突围,你部死死咬住其断后部队,不得使其回援!”
“臣遵旨!”
“其余诸将,随朕坐镇中军,静观其变!”李世民最后将目光投向吴战,“幽影小队为全军锋锐,养精蓄锐多日,明日……该让乙支文德见识见识,何谓真正的‘铁流’了!”
“属下及幽影小队,愿为先锋!誓破此城!”吴战单膝跪地,伤口在寒醪与晾甲石的双重滋养下已近愈合,一股压抑已久的、为张俭、为无数袍泽复仇的火焰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夜色深沉,星月无光。尉迟敬德的铁骑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大城山莽莽苍苍的原始密林之中,消失不见。
唐军大营,篝火通明,士兵们擦拭兵刃的声响、军官低声传达命令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城头,营造出大战前夕的紧张氛围。
第四日,拂晓。
呜——呜——呜——!
苍凉劲急的号角声撕裂了黎明的寂静!
咚!咚!咚!咚!
震天动地的战鼓声如同巨神擂动大地!
“攻城——!!!”
伴随着山崩海啸般的呐喊,唐军总攻开始了!
李积坐镇指挥,令旗挥动。数百架抛石机率先发出怒吼!巨大的配重箱轰然落下,杠杆带动长长的抛竿,将磨盘大小的巨石、燃烧的火油罐,如同冰雹火雨般砸向无终城头。
轰隆!轰隆!城墙在颤抖,砖石飞溅,烟尘弥漫!守军被砸得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无数架云梯被士兵们推着、扛着,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墙,弓弩手列成密集阵型,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城墙,压制守军。重甲步兵手持巨盾,掩护着冲车,在箭雨礌石中,悍不畏死地冲向城门。
撞击声!碎裂声!喊杀声!惨叫声!瞬间将无终城变成了沸腾的修罗熔炉!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的白热化。唐军攻势如潮,一浪高过一浪。
乙支文德亲临城头督战,指挥若定,滚木礌石如雨落下,滚烫的金汁瓢泼而下,唐军伤亡惨重,尸体在城下堆积,鲜血染红了冻土。
然而,唐军士气高昂,前赴后继,攻势丝毫不见减弱!尤其是吴战率领的玄甲重骑,虽未直接参与蚁附攻城,却在城下往来驰骋,用精准的骑射不断射杀城头守军,其威势如同悬在守军头顶的利剑,给守军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惨烈的攻防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无终城多处城墙出现破损,城门在冲车持续撞击下摇摇欲坠。守军伤亡惨重,疲惫不堪。
乙支文德望着城下仿佛无穷无尽的唐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时机到了!再不走,就真要被耗死在这孤城了!
“附离军!随我突围!”乙支文德猛地拔出佩刀,对着身边最精锐的五百“海东青”死士和一千亲卫骑兵低吼。他留下副将朴正泰率残兵死守断后,自己则带着这支最后的生力军,悄然从早已准备好的东侧暗门涌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东北方向的大城山狂飙而去。
马蹄裹布,人衔枚,力求无声无息。
然而,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在唐军了望哨的严密监视之下。
“报——!乙支文德率千余骑,已出东门,直奔大城山!”
李世民眼中寒光爆射:“果然来了!传令尉迟敬德!收网!传令吴战!幽影截杀其断后残兵,助李积将军速破城门!”
早已憋足了劲的幽影,在吴战的咆哮声中,如同黑色的钢铁风暴,瞬间席卷了无终城东门。
朴正泰率领的断后部队本就士气低落,在玄甲军摧枯拉朽般的冲击下,瞬间崩溃,城门被从内部打开。李积率领的唐军主力如同洪流般涌入城内。
无终城,宣告易主!
与此同时,乙支文德率领的突围骑兵,一头扎进了大城山如同巨兽之口的险峻山谷——鹰愁涧。山谷狭窄,仅容数骑并行,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古木参天,藤蔓虬结,光线昏暗。
就在他们前队即将穿出涧口之际!
“放——!”
一声霹雳般的怒吼从两侧山崖上炸响!
嗡!嗡!嗡!
无数弩箭如同死亡之雨,带着刺耳的尖啸,从密林中、从岩石后暴射而出,瞬间将狭窄谷道的前队射成了刺猬,人仰马翻。
“有埋伏!”乙支文德魂飞魄散!
轰隆隆!
巨大的滚木礌石如同山崩般从两侧崖顶倾泻而下,狠狠砸入拥挤混乱的骑兵队伍中。骨断筋折声、战马悲鸣声、士兵绝望的惨嚎声交织一片。
“火油!放!”尉迟敬德的怒吼再次响起!
无数燃烧的火油罐被投下,谷底瞬间化作一片火海。枯枝败叶遇火即燃,浓烟滚滚!战马受惊,疯狂乱窜,将队伍冲撞得七零八落。
“杀——!”震天的喊杀声从前后谷口响起。
埋伏已久的唐军精骑如同猛虎下山,从前后两个方向,狠狠扎入了陷入绝境、混乱不堪的高句丽骑兵队伍中。
屠杀!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
狭窄的地形让高句丽骑兵的机动优势荡然无存,成了待宰的羔羊。尉迟敬德一马当先,手中马槊如同黑龙翻江,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乙支文德被亲兵死死护在中间,左冲右突,却如同陷入天罗地网,身边护卫不断倒下。
唐军大营,了望塔上。李世民远眺着大城山方向升腾起的滚滚浓烟,听着隐隐传来的喊杀声,脸上无喜无悲。
他转身,对侍立一旁的亲兵沉声道:“取酒来!无终寒醪!”
一坛泥封的“醴泉坊”寒醪被拍开。清冽奇香,瞬间弥漫开来。李世民亲手执勺,将冰寒刺骨却又蕴含着奇异暖流的酒液,倾倒入一排排粗陶大碗中。
“众将士!”李世民的声音响彻营盘,“城已破,伏兵已发,胜局已定!此酒,乃无终父老心意,亦是我大唐英魂所寄!饮此寒醪,热血燃起!随朕——”
他高高举起酒碗,对着大城山方向,对着浴血奋战的将士,对着所有牺牲的英灵:“敬!此战英魂!敬!我大唐——必胜!”
“敬英魂!大唐必胜!!”数万将士齐声怒吼,声震寰宇。
冰寒的酒液入喉,一线灼热的暖流瞬间点燃了全身的血液,驱散了鏖战的疲惫与寒意,胸中的战意如同被浇灌了滚油的烈焰,熊熊燃烧,直冲霄汉。无数酒碗被狠狠摔碎在地,发出清脆的炸响,那是决死的誓言!
吴战仰头,将碗中寒醪一饮而尽!
酒化作灼热的暖流仿佛它奔腾的热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与悲壮感充斥全身!
他猛地拔出工兵铲,工兵铲直指大城山方向翻腾的烟尘,发出一声穿云裂石、饱含无尽战意与思念的咆哮:
“兄弟们!随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