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瑶台决断
朝堂之上,王御史那番如同绝望野兽般嘶吼出的“宫中旧宦”、“阉党余孽”、“宫闱旧案”,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炸裂,其引发的震荡与寒意,远比此前任何关于利益、关于品行的攻讦都要深邃、可怖。消息如同带着瘟疫的鸦群,迅速飞过汴京权贵府邸的高墙,自然也传到了位于城东清贵之地的苏府。
苏芷瑶坐在自己的绣楼“瑶台”之中,窗外是精心打理却已见萧瑟的庭院,她的心却比那凋零的秋叶更加纷乱冰凉。她手中捏着一份刚刚由心腹丫鬟悄悄送来的、记录了朝会最新动向的密报,指尖因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与宫中失势旧宦有旧……阉党余孽……宫闱旧案……”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她的心尖上。她不懂朝堂上那些错综复杂的派系与陈年恩怨,但她知道,一旦沾染上“宫中”、“阉党”这等字眼,便意味着事情已然脱离了常规范畴,踏入了一个动辄抄家灭族的恐怖领域。这已非寻常的政见不合或利益之争,而是最凶险、最肮脏的政治清算的序幕。
家族内部原本就存在的“弃车保帅”之声,此刻更是达到了顶点。几位族老联袂闯入她父亲,苏家家主苏文渊的书房,言辞激烈,几乎是指着鼻子要求他立刻、彻底地与沈墨轩切割,严禁苏芷瑶再与之有任何形式的往来,甚至有人提议,苏家应当主动上表,表明立场,以免被那“阉党余孽”的污水泼到身上。
“文渊!不能再犹豫了!那沈墨轩就是个祸胎!如今竟牵扯出宫闱旧案,那是我们能碰的吗?”
“芷瑶那丫头糊涂,你身为家主,可不能跟着犯糊涂!难道要为了一个外人,赌上我们苏家满门的性命和清誉吗?”
“立刻把那丫头叫来,严加看管!断绝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压力如同沉重的山峦,压向苏文渊,也通过各种渠道,传递到了苏芷瑶这座小小的绣楼。侍女们噤若寒蝉,连平日里最疼爱她的母亲,也只是垂泪不语,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劝阻。
孤立,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苏芷瑶的心房。
她想起与沈墨轩在杭州初识时,他于文会上的侃侃而谈,眼神清亮而自信;想起他赠予的那些虽不贵重却心思奇巧的“科举文具”;想起他谈及海外风物、改良瓷器时,那种发自内心的热忱与专注……那样一个鲜活、聪慧、勇于任事的人,怎么可能是十恶不赦的奸佞?怎么可能是阴险的“阉党余孽”?
她不信!
那些所谓的“罪状”,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宫闱旧案”,在她看来,更像是政敌们眼见其他攻击难以奏效,而抛出的、最为恶毒也最为有效的终极武器——不求证据确凿,只求疑云笼罩,便能杀人于无形!
难道就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猜忌和污蔑,就要眼睁睁看着一个可能蒙受不白之冤的人,被彻底碾碎?就要因为畏惧可能的风险,而泯灭良知,背弃自己内心认定的道义与……那份悄然滋长、尚未及言明的情感?
不!她做不到!
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与决绝,自苏芷瑶心底升腾而起,压过了恐惧与彷徨。她不能像家族期待的那样,明哲保身,冷眼旁观。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力量微薄,哪怕希望渺茫,哪怕……会因此触怒家族,付出代价。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笺。她没有写任何可能授人以柄的敏感内容,只是以苏家小姐的身份,给自己那位嫁入某位与苏家交好、且对海外贸易颇感兴趣的郡王府的姑姑,以及几位与苏家关系密切、在士林中颇有清望的诰命夫人,写了几封看似寻常问候、实则暗藏机锋的信。
在信中,她并未直接为沈墨轩辩白,而是以一种天真未凿、向往新奇的口吻,“无意间”提及听闻海外贸易利润丰厚,能带来诸多大宋未有之珍物,若经营得当,于国于民皆有大益。她“惋惜”地表示,可惜如今朝中对此非议颇多,使得此等利国利民之举步履维艰。她巧妙地避开了沈墨轩的名字,却将“海外拓殖”与“利国利民”挂钩,潜移默化地淡化其“威胁”,强调其“益处”。
同时,她动用了自己作为苏家嫡女,多年来积攒的一些人脉和资源——主要是通过母亲那边的一些亲戚,以及几位与她交好、其父兄在朝中担任中低级官员的闺中密友,以“闲聊”、“打听”的方式,委婉地传递出沈墨轩之事或有隐情,可能是朝中党争波及的信号,试图在更广泛的圈子里,制造一种观望和怀疑的舆论氛围。
她知道,这些举动如同螳臂当车,在巨大的政治风暴面前微不足道。她也知道,这些举动不可能完全瞒过家族的眼睛。但她还是去做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也是她敢于去做的,为那个被困在风暴中心的男子,所能尽的最大努力。
她的努力,并非全无效果。在一些原本就对保守派过分上纲上线感到不满,或是对海外贸易利益有所期待的皇亲国戚、中间派官员心中,确实投下了一丝疑虑的涟漪。虽然不足以改变大局,但至少让“严惩沈墨轩”的呼声,不再像之前那样一边倒,为沈墨轩争取到了一点极其宝贵的、让部分人选择暂时观望的喘息空间。
然而,这点微小的波澜,终究无法掩盖她“忤逆”家族意志的行为所带来的后果。
就在她送出最后一批信件后的那个下午,一名神色严肃的老管家来到了“瑶台”之下,躬身传达了一个让她心头一沉的消息:
“小姐,老爷请您立刻去书房一趟。”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苏芷瑶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裙和有些散乱的发髻,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然后跟着老管家,走向那座象征着苏家最高权力、也往往意味着严厉训诫的书房。
书房内,苏文渊背对着门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那棵叶子已落尽的老槐树。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重与压抑。
听到女儿进来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往日的温和,只有一片化不开的阴沉,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向苏芷瑶,声音低沉,带着山雨欲来的风暴:
“瑶儿,你可知,你近日所为,可能将整个苏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苏文渊的质问如同惊雷!他显然已经知晓了苏芷瑶暗中相助沈墨轩的举动。面对盛怒的父亲和家族存亡的压力,苏芷瑶将如何应对?她是会屈服于家族意志,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苏文渊又会如何处置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儿?而与此同时,朝堂上关于“宫闱旧案”的风波正在持续发酵,沈墨轩的命运似乎正朝着更加不可预测的深渊滑落……这对苦命鸳鸯,能否度过这场前所未有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