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还能凭借经验和喇嘛的描述辨认方向。但随着海拔升高，风雪越来越大，能见度急剧下降。天地间只剩白茫茫一片，狂风裹挟着冰粒，像刀子一样刮护目镜上。每一步都陷入及膝的积雪，拔出来再迈下一步。
稀薄的空气让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我开始出现高原反应，头痛欲裂，视线偶尔会模糊。只能靠意志力强撑，不断念着清荷的名字，想着月玲含泪的眼神，林老爷子的病榻……这些，是我不能倒下的理由。
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不知走了多久，地图上的参照物早已消失在风雪中，GpS信号时断时续。我靠着一块岩石喘息，掏出压缩饼干咬了几口，混着雪水艰难咽下。体温迅速流失，手指和脚趾传来刺痛。
不能停！停下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挣扎着起身，继续在风雪中跋涉。意识开始涣散，耳边除了风声，还出现了幻听，像是月玲在哭，又像清荷痛苦地呻吟。
“曼巴……曼巴……”我像个疯子一样，在风雪中喃喃低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终于，在一处冰坡前，体力彻底透支。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沿着冰坡翻滚下去，后背撞在岩石上，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登山包脱手，不知滚到了哪里。
我试图爬起来，但四肢像灌了铅，寒冷和缺氧抽干了最后的气力。视线越来越暗，风雪声变得遥远。
“还是……不行吗……”一个不甘的念头浮起。
体温快速流失，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的感知是那包黑沙传来的冰凉。
然后，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温暖把我几乎冻僵的意识一点点拉了回来。
像是泡在温水中，周身被柔和的力量包裹，驱散着寒意。剧痛依旧存在。我费力地想要睁开眼，却只撑开一条缝。
模糊的视野里，跳动着橘红色的火光，是……火塘？
一个没说过话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
“命……真大。雪鬼……都没收了你。”
我努力聚焦视线，看到火塘旁坐着个身影。穿着厚重的藏袍，头发胡须虬结，脸上布满深痕，一双眼睛，盯的慎人。
曼巴……鬼医……
我想开口，却无奈的发不出声音。
他挪过来，用一个木碗凑到我嘴边，里面是温热的草药。
“喝。”命令简短有力。
我小口吞咽，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流向四肢百骸，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濒死感在消退。
稍微恢复了些，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滚下床铺，双膝跪在地上，朝那身影，重重磕下头去。
“求……求您……”声音嘶哑破碎，“救……救一个人……她……快不行了……”
曼巴看着我，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他沉默着，用木棍拨弄着火塘里的炭火。
“外面的，生死……与我何干。”良久，他缓缓说道，声音古井无波，“我这里，只有雪山和安静。”
我的心沉入谷底。
但他接下来的话，又让我燃起希望。他的目光落在那包黑沙上。
“你带来的这个东西……”他眯起眼，“很不祥……但它叫醒了你，也……叫醒了我。”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肆虐的风雪。
“你要救的人，中的咒，很深。”他背对着我，声音飘忽，“寻常办法，无用。需要……搏命。”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钉在我身上：“我离开雪山，违背祖训。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耗费心血。你，用什么来换？”
我看着他那双眼睛，知道物质承诺在此刻是亵渎。我抬起头，直视着他，一字一顿：
“我，王七郎，这条命是您救的。此后，但有所命，只要不违天道人伦，不伤我至亲好友，刀山火海，绝不推辞！”
曼巴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火塘里的噼啪声是唯一的声响。
最终，他发出一声叹息。
“准备一下。”他转过身，开始收拾古旧的瓶罐和皮囊，“我叫旺堆，索朗旺堆，现在，出发。”
他最终还是选择帮我，为了渺茫的希望，也或许，是为了那包不祥的黑沙。
更艰难的挑战，才刚开始。必须在四十八小时之内，赶回去！
曼巴的传人旺堆，一个沉默寡言，手脚麻利的藏族汉子。他检查了我的身体，递给我一碗更浓的药汁，准备着行装。
我们没等天亮，在风雪稍歇的窗口，顶着寒风和夜色，踏上了归途。旺堆步伐稳健，仿佛是他熟悉的后院。我跟在后面，每步都很艰难，药汁带来的暖流支撑着我，更重要的是，重新燃起的希望，指引着方向。
下山的路不比上山轻松多少，湿滑的冰面和消耗殆尽的体力是新的挑战。几次险些滑倒，都被前方的旺堆及时拉住。他话很少，只在必要时候用简单的汉语指示方向或提醒危险。
当我终于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山脚的旅馆时，天色已经放亮。算盘急得在旅馆门口张望，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我身后的旺堆，愣了一下，随即冲了过来。
“七郎哥！你可算回来了！吓死我了！这位是……”
“旺堆，曼巴的传人。”我简短介绍，声音很低，“情况怎么样？”
算盘脸色一暗：“眼镜男刚来过消息，清荷姐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弱，波动很大，他快压不住诅咒的反噬了……”
我的心猛地一紧。“立刻出发！”看向旺堆。旺堆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背好了他的行囊。
没有片刻停留，算盘早就备好了车。临行前，我坚持先去一趟格桑喇嘛的寺庙。
再次站在经堂前，心境截然不同。格桑喇嘛依旧坐在那里，仿佛从未动过。看到我身后的旺堆，眼中闪过了然，微微颔首。
我走上前，在佛前跪下。这次，是还愿，也是……告解。连日来的种种情绪，不断冲击着我强撑的堤坝。
我没有哭，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地板上。那不是软弱，而是沉痛。我拼尽全力，几乎付出生命，带回了希望，却无法保证能救回林老爷子，更别提奄奄一息的清荷。
“我佛慈悲……王七郎已无计可施了……求我佛大发慈悲，指点迷津！”我低着头，声音哽咽，“现在，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喇嘛没有安慰，也没有鼓励，那双眼睛看透了所有的挣扎与痛苦。轻轻拨动着手中的念珠。
“缘起缘灭，皆有定数。施主已尽全力，无愧于心便好。”他的声音苍老平和，抚慰人心。
我重重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告别喇嘛，我们三人上车，赶往机场。王家的飞机早已待命，一路上，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算盘不停看时间，旺堆闭目养神，偶尔摩挲行囊的动作，显露出他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