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皂工坊的阁楼里,李杰正对着一张西市地图琢磨。地图是用桑皮纸手绘的,纸有点发黄,是他托人从京兆府抄来的,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墨标出了各个店铺和胡同,红色的是酒楼茶馆,蓝色的是商铺,黑色的是民居,王记杂货铺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个圈,旁边还画了个问号,那是他昨天画的。阁楼的窗户开着,能看见外面的皂角树,叶子绿油油的,随风摆动。听见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 地像打鼓,他知道是张小六回来了,这小子跑起来就像一阵风。
“大人,有发现!” 张小六一头撞进阁楼,脸上的锅底灰蹭掉了大半,露出几道白印,像只花脸猫,他跑得太急,差点被门槛绊倒,“王老三进了狗尾巴胡同,还往布包上撒滑石粉,那粉白花花的,跟面粉似的,最后进了李府旧址,那地方离东宫侧门不远,也就两里地!”
李杰眼睛一亮,抓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了一口,茶水是隔夜的,有点涩,溅到胡子上也没察觉,他的胡子有点乱,好几天没刮了,“他进院子多久出来的?出来时布包空了没?布包的绳子有没有换过?”
“进去约莫两刻钟,出来时布包瘪了一半,” 张小六蹲在地上喘气,胸脯起伏得像风箱,他刚才跑得太急,肺都快炸了,“绳子还是原来的粗麻绳,就是结松了点,我还看见开门的人戴黑色幞头,穿着黑色的靴子,靴子底有马刺,像是东宫侍卫的打扮,那些侍卫平时巡逻时都穿那样的靴子。”
李杰走到窗边,望着西市的方向,那里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像一条条白色的带子,缠绕在坊市的屋顶上。“看来得弄个能看清里面的地方。” 他沉吟道,手指在窗台上轻轻敲击着,窗台上放着一盆薄荷,叶子翠绿,散发着清香,“王记杂货铺对面不是有间空房吗?去年绸缎庄倒闭后就一直空着,老板是个姓赵的,据说欠了钱跑了,去租下来,多给点钱,别让他多问。”
租空房的事交给了老王,他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说话带着股本地人的熟稔,带着点长安话特有的腔调,跟房主三说两说就谈妥了,月租一贯钱,先付三个月,还多给了五十文的好处费,让房主别对外说。房主见是个老实巴交的工匠,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手里还拿着刨子,也没多问,只说里面的东西随便用,就是别弄坏了房梁,那房梁是他祖上传下来的,据说用的是上好的楠木。
当天下午,李杰带着两个工匠来到空房。这房子跟王记杂货铺只隔了条窄窄的胡同,不足三丈宽,胡同里铺着青石板,有些地方坑坑洼洼的,下雨天会积水。房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张破桌子和椅子,桌子腿都断了一条,用石头垫着,椅子上还结着蜘蛛网,地上的灰尘厚得能埋住脚面,踩上去能留下清晰的脚印。墙角有个灶台,上面的铁锅锈得不成样子,锅里还有些干硬的饭粒,像是去年剩下的。
“就在这根房梁上打洞。” 李杰指着正对着王记杂货铺柜台的那根梁木,梁木是松木的,不算太硬,但纹理很密,“洞要铜钱那么大,不能太大,太大了容易被发现,也不能太小,太小了看不清。位置得正好对着柜台,太高了看不见桌面,太低了容易被柜台挡住,我估摸着就在这个位置。” 他踮起脚,用手指在梁木上比划了一下。
工匠老张掏出钻子,这钻子是李杰改良过的,头上镶了块铁片,比普通的木钻快不少,是他用做香皂剩下的边角料请铁匠打的。他爬到搭好的木梯上,木梯是用两根长竹竿做的,上面绑着横木,有点晃悠。他屏住呼吸,一点点往梁上钻,木屑簌簌地往下掉,落在他的草帽上,草帽是用麦秆编的,边缘都破了。钻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噗” 的一声,钻子从另一边穿了过去,露出个圆圆的小洞,大小正好能塞进一个铜钱。
老张探头往洞里看了看,兴奋地说:“大人,正好!能看见柜台的全貌,连掌柜的算盘珠子都看得清,那算盘是红木的,缺了个下珠!”
李杰让人搬来张太师椅,椅子是从工坊里搬来的,有点旧,但很结实,放在洞的正下方,又在椅子上叠了个棉垫,棉垫是用旧棉花做的,有点硬。“张小六,你眼神好,就你盯着。” 他把一块磨得发亮的铜镜递过去,铜镜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边缘有点缺口,但镜面很亮,“用这个看,能反光,不用总把脑袋探出去,免得被王老三瞧见。”
张小六接过铜镜,镜面映出他花斑似的脸,忍不住咧嘴笑了笑。他爬上太师椅,踩着棉垫刚好够到房梁,把铜镜斜斜架在洞边,调整了三次角度,才终于看清王记杂货铺的柜台 —— 黑檀木的台面被磨得油光锃亮,上面摆着几排针头线脑,一个缺角的青花瓷罐里插着几支毛笔,墙角堆着半麻袋粗盐,盐粒白花花的泛着冷光。
“咋样?” 李杰在下面轻声问,手里攥着块皂角,紧张得差点把它捏碎。
“清楚得很!” 张小六压低声音,眼睛贴在铜镜旁,“连王老三算盘上的裂纹都能看见,他正扒着账本打瞌睡呢,口水都快流到账面上了。”
接下来的两天,张小六就守在这间布满灰尘的空房里。白日里他蜷在太师椅上,透过铜镜盯着对面的动静,饿了就啃两口胡饼,饼渣掉在棉垫上,引来了几只潮虫;渴了就喝皮囊里的凉水,水是从工坊带来的,混着点皂角的清苦味。到了夜里,他就蜷在墙角的草堆上打盹,草堆是从后院抱来的,带着股霉味,刚好能遮住他的身形。
第二天傍晚,王老三铺子迎来个穿青布衫的货郎,两人在柜台前嘀咕了半晌。张小六赶紧调整铜镜角度,看见货郎递过去个油纸包,王老三打开看了看,眉开眼笑地塞了串铜钱过去。等货郎走后,他才发现那油纸包里竟是些硫磺碎块,王老三正用戥子仔细称着,戥子刻度上的铜星在油灯下闪闪发亮。
“这老东西果然在倒卖硫磺。” 张小六心里暗骂,摸出李杰给的炭笔,在墙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硫磺包,旁边标上 “酉时三刻”—— 他虽然不认多少字,却跟着货郎学过记时辰的法子。
第三天辰时刚过,胡同里传来阵轻微的脚步声。张小六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来,撞得头顶的房梁簌簌掉灰。只见个穿黑色劲装的汉子站在王记杂货铺门口,腰间悬着柄鲨鱼皮鞘的横刀,刀穗是暗黄色的 —— 那是东宫侍卫的制式!
汉子推门时,腰间的铜符牌撞在刀鞘上,发出 “叮” 的轻响。张小六赶紧转动铜镜,镜面反射的光斑刚好落在柜台中央。他看见汉子从怀里掏出个深蓝色缎面钱袋,袋口系着明黄色的流苏,上面绣的金线牡丹在晨光里泛着柔光,最显眼的是袋底挂着的桃木牌,牌上盖着方朱印,笔画方正遒劲。
“是‘东宫司库’的印!” 张小六的心跳得像擂鼓,他去年在京兆府门口见过类似的印鉴,当时差役拿着告示贴城墙,上面的朱印跟这个一模一样。
王老三掂了掂钱袋,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像朵晒干的菊花。他转身从柜台下拖出个樟木箱,箱子锁是黄铜的,刻着缠枝纹,打开时发出 “咔哒” 脆响。里面铺着层红绒布,放着十几个油纸包,王老三拣了个最大的推过去,油纸被撑得鼓鼓囊囊,隐约能看见里面淡黄色的粉末。
汉子接过纸包,用手指捻了点粉末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皱了皱又舒展开。他从怀里掏出张纸条放在柜台上,王老三拿起看时,嘴角的笑突然僵住,随即又点头哈腰地应着,像只被捋顺了毛的狗。
等汉子揣着纸包离开,王老三赶紧把钱袋塞进怀里,锁箱子时手都在抖。张小六盯着铜镜里那串晃动的流苏,忽然想起李杰的嘱咐,赶紧从怀里摸出桑皮纸和朱砂 —— 这是今早老王偷偷送来的,纸页薄得能透光,朱砂里还掺了点胶,不容易晕开。
他踩着棉垫爬到椅背上,将桑皮纸轻轻覆在梁洞外侧,用手指蘸了点朱砂,小心翼翼地往纸上拍。透过纸页能看见钱袋的影子,他顺着桃木牌的轮廓慢慢拓,连印泥边缘的飞白都没放过。拓到 “宫” 字最后一笔时,胡同里突然刮过阵风,吹得窗纸 “哗啦啦” 响,吓得他差点把朱砂罐摔在地上。
“稳住,稳住。” 张小六喃喃自语,额头上的汗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红圈。等他终于拓完最后一笔,手心的汗已经把桑皮纸浸得发皱,像片被雨打湿的叶子。
当天下午,张小六揣着拓印溜回香皂工坊时,李杰正在指导工匠改良搅拌器。新换的铁桨叶泛着寒光,转起来带起的风把地上的皂角碎屑吹得乱飞。
“大人你看!” 张小六把拓印往案上一拍,朱砂的红映在皂角的黄上,像幅奇怪的画,“东宫司库的印,一点不假!王老三给了他一大包硫磺,那汉子还留了张纸条,看那样子像是指令。”
李杰拿起拓印对着光看,印鉴的笔画走势与司农寺存档的东宫印鉴分毫不差,连印泥的浓淡都如出一辙 —— 那是用辰州朱砂调的,只有皇家库坊才能弄到。他又摸出张小六画的硫磺包,炭笔线条虽然粗糙,却把油纸的褶皱都画得清清楚楚。
“硫磺来源实锤了。” 李杰指尖在案上轻敲,发出 “笃笃” 声,案上的皂角粉末被震得微微跳动,“但还缺个能指证他们的人。王老三是条老泥鳅,就算抓了他,他也能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旁边的老王蹲在地上削竹篾,篾条在他手里灵活地转着:“要不找个机会把那侍卫绑了?我认识个在大理寺当差的远房侄子,有法子让他开口。”
“不行。” 李杰摇头,将拓印折成方块塞进怀里,“东宫侍卫都是李承乾的心腹,硬审只会打草惊蛇。咱们得等,等他们的狐狸尾巴露得更长些。” 他望着窗外西市的方向,那里的酒旗正在暮色里摇晃,“王老三肯定不止跟这一个人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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