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载轻笑出声,再次拈了一片带血的生牛肉。
“阿缨……”
“阿缨……”
他就这么呢喃了两声,再一次开口变成了:“阿晏……”
陆铭章脸上没有半点波动,元载的目光横过去:“你二人的名字还真是像。”接着又道,“你说怎么这样巧?像是有意谐音似的……”
陆铭章抬眼,接下元载的目光,没有一点要避开的意思,说道:“你说怎么这样巧?”
元载牵起嘴角,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二人都心知肚明。
不知想到什么,元载轻笑出声,笑得有些闷沉:“她那名字是你起的,你是故意的。”
这一次,陆铭章没接他的话,而是转头看向店中那抹走动的身影,等她回身时,他收回目光。
脑中响起一个清柔的声音:“阿晏,我家丫头还未有名儿,你有学问,给她起个名字?”
“缨络光华,心向长野,丝缕虽柔,可系山河,取一个‘缨’字如何?”
少年很快给了回答。
思绪拉回,陆铭章岔开话题,说道:“明日我要入宫一趟。”
元载“嗯”了一声:“接下来,你可以歇息一段时日。”
“歇不了。”眼下只是刚开始,其中变数太多,一个行差踏错……他没有犯错成本,每一步都不能有错。
两人又吃喝了一阵,外面的天已暗下来,元载先离去,店里的客人也渐渐散去。
檐角的灯笼晕开团团暖光,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在空寂的街道荡出回响,店内偶尔响起炭火哔哔声,氤氲出与世隔绝的安宁。
直到空中客人散尽,戴缨这才走到他身侧坐下。
“爷把手伸出来,叫妾身看看。”
陆铭章笑了笑:“不过是裂了几道口子,这个时节,免不了的。”
“什么免不了,从前就没有,从前就光溜溜的。”
及至这会儿,两人才算真正说上话。
“那一会儿回去,你给我擦些药。”陆铭章说着,从桌下伸出手,小心地牵起她的手,两人的手就这么在衣袖下交握住。
因着陆铭章伸出的是右手,左手不能执筷,只能端起手边的酒盏慢饮,待杯中酒见了底,戴缨便给他满上。
他再以左手执杯轻酌,可那杯儿太浅,没两口又见了底。
她再次给他续上,却没注意到他的脸颊已有些红。
既然她斟了酒,他只能再次饮下,戴缨自己不善饮酒,平时喝得少,对这酒的度量就有些没把握。
陆铭章先同元载喝过一轮,已是有些轻微的醉意,见她再给自己续酒,忙伸出左手往杯口压了压。
“再喝当真要醉狠了,待晚间,不免又劳你看顾。”
戴缨点了点头,她的左手被他牵着,于是伸出右手拈筷,体贴地从滚热的汤汁夹菜,放到他的碗里。
“再吃些菜。”
说罢,见他不动,这才发现他一直不提筷的原因,于是面上一红,把手挣脱出来,站起身:“我去厨房看看。”
然后转身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陈左收拾好厨房,走到陆铭章身边,躬身问候,陆铭章叫他坐下,二人又浅浅饮了几杯。
之后,一切收拾妥当,戴缨依旧叫归雁在店中燃了一炉香,闭上门板,众人乘着马车往回走,雪路不好走,陈左赶马车时很小心,比平时更慢更稳。
马车碾过积雪的街道,留下两道深辙,道旁枯枝挂满冰凌,抖落的雪屑如碎玉般簌簌而下,家家户户窗扉紧闭。
这一路走得很缓慢,不过车里的两人却觉得太短。
回了宅子,厨房已烧了热水,屋里燃了暖壁,戴缨让陆铭章先沐洗,他走了一路,连屋门也未进,就去找小肆找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很重,哪怕喝了热酒,也不能让他身上回暖。
这样的天气,昼夜不停地赶路,就是身上穿再多衣物,也抵不住刺骨的风雪。
连长安回来都迫不及待地要了一大桶烫水,逼身体里的寒气,他却往她的小店来,坐了那样久。
陆铭章用热水浸过身,换上柔净的寝衣,披着湿发坐在窗榻边饮茶,散酒气。
窗扇半开,廊檐下的灯笼照出安静的雪夜美景,院中坚挺的绿植上覆盖了它们所能承受的雪。
就在他出神之际,一个潮热温软的身子从后贴了上来,她在他耳边低声呢喃。
“夫君……”
陆铭章在她环于自己颈间的香臂上抚了抚,再寻到她莹白小巧的指,将它们放于唇下,一个一个小吻过去,不去冷落每一个:“阿缨,我很想你。”
她在他坦白又热情的话中,湿了眼,将他环得更紧,生怕他再次离开。
他感到颈间的湿凉,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他挪了挪身子,让她坐到他怀里,在她还未坐定时,他的吻已覆在她脸颊的泪痕上。
微凉的唇先是拂过她的眼皮,又在她弯弯的眉间落下一吻,接着,他将她腮上的泪珠吮入唇间。
戴缨双手抵在他的胸前,推开,破涕为笑:“不苦么?”
陆铭章将那泪在舌尖细细碾过,探出手,环过她的颈,指腹在她温暖的后颈摩挲了两下,感受那里细软的茸毛,将她带向自己,低声道:“你尝尝看……”
说完这句,他并不动,等她主动寻过来。
她将脸挨近他,近到两人看不清彼此,只有一个面影。
彼此温热的呼吸相互交缠,在即将碰到时,她推开他,轻笑道:“我才不尝。”
说罢,下了窗榻,趿上鞋去了另一边,陆铭章便端起桌上的茶盏,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不一会儿她拿着一个瓷瓶走了来,踢鞋坐到他身边。
拔开药塞,用指肚剜出红色的药膏,再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膝头。
浸过热水的原因,指节的伤口有些发白,手背上看着倒还好,却也只是看着,因为那里抚上去,很粗糙,并不平整,上面布满了肉眼不可见的细小伤口。
只待风一吹,就会绽放开来。
于是也不先涂抹伤口,而是拿过自己的面膏,给他的双手涂抹,再蘸着红色的膏药涂抹于伤口处。
陆铭章看着自己油乎乎的双手,哭笑不得:“一会儿只怕泥得到处都是。”
戴缨没理会他这句话,或是听到了佯装没听到,用帕子拭了手,再拿过案几上的小暖炉,跪坐到他的身后,给他开始烘发,声音从后传来。
“不会。”
这前后不搭的两个字,叫陆铭章问道:“什么不会。”
“不会泥得到处都是。”
陆铭章将手摊放于案几,心道,兴许一会儿油脂就吸收了,待头发烘得差不多后,两人默契地起身往里间去了。
床帐打下,入到帐里,陆铭章见枕下塞了一条巾帕,正待抽出拭手,却被戴缨一把夺过,嗔了他一眼:“大爷这是准备做什么?”
“手上油着,一会儿怎么办?”陆铭章问道。
戴缨脸微微一红,嘟哝道:“爷有手,妾身就没手么?”
待陆铭章反应过来时,她已骑到他的身上,俯身,将他压于榻间。
昏暗的帐中,静得可以听到二人有些慌措的呼吸,他的一双眼流转着不一样的辉色,望着坐于身上的人儿。
而戴缨呢,她从不让他失望。
她甚至没有褪去他的衣物,她自己的衣衫也未褪,他们穿得齐齐整整,以一种近乎庄严的突兀,成了彼此最紧密的归处。
她傲然地掌控着一切,乍一看,就像一场追戏打闹似的。
“丫头……”陆铭章压着嗓儿,情极之下唤了一声。
戴缨从脸到脖子都是绯红一片,她是没褪下衣衫,否则整个皮下都是粉透透的。
她攥住他的腰带,紧紧地攥住,以这一根细细的腰带,牵住他的命门,他的世界随之收束于这方寸之间,他在她的引领下,一点点失控,在清醒和沉迷的边缘进退徘徊。
因为主动权在她的手里,偏不让他一次性尝到甜头,而他只能依着她,由着她,将自己全部交给她。
她俯下身,气息有些不匀,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妾身问大人讨个话。”
陆铭章咽了咽冰凉的津唾,“嗯”了一声,声音哑得有些不像自己的。
“什么话?”
戴缨大胆开口:“不论大人日后是什么身份,不准有其他人,只要阿缨一个,好不好?”
陆铭章没料到她会问出这个话,拿袖口轻轻拂去她头上的汗珠,温声道:“我若是那等人,早该有了,也等不到你。”
结果手上的油脂仍不免沾到她的脸腮上,他拿袖口想要拭干净,结果把她的脸越擦越油。
陆铭章半晌开口道:“要不还是给我一条帕子?”
她偎到他的胸前,吃吃笑出声。
一场情事过后,下人送水进来,两人清洗过身子,靠坐于床头。
“今日那人是谁?”戴缨问道。
陆铭章静了一会儿,说道:“他就是那个有点小权,有点小钱的官户。”
“所以,爷在他府中做幕僚?”戴缨又问。
陆铭章没有否认:“是,就是他府上。”
他以为说到这里就是结束,然而戴缨再问:“那他是谁?”
陆铭章抬起眼,看向她,见她也看向自己,那双清亮的双眼分明已洞悉了一切。
“你知道了?”他问道。
戴缨稍稍坐直身子,侧过身体,坐到他的对面,正面看向他,启口道:“我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