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台的评审会,气氛肃杀如冰。
许文澜修剪精致的指甲在会议桌上轻轻敲击,每一声都像砸在众人心头。
她甚至没看苏霓一眼,目光扫过全场,语气是毋庸置疑的裁决:“《破晓者》这个项目,没有上级部门的立项依据和指导性文件,电视台的宝贵时段,不能分配给这种性质不明的节目。”
“不予分配时段”六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如同一座大山,瞬间压垮了声浪团队的所有希望。
会场一片死寂。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苏霓会据理力争,甚至当场爆发时,她却异常平静地站起身,对着评审席微微颔首,一言不发地带着陆承安离开了会议室。
门关上的瞬间,陆承安的拳头攥得发白:“她这是滥用职权!我们……”
“常规的路,她已经堵死了。”苏霓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沮丧,反而燃烧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但她忘了,规则是用来限制权力的,不是用来扼杀生机的。承安,去查《广播电视法》实施细则,特别是关于社会制作机构与电视台合作的部分。”
一个通宵之后,陆承安布满血丝的双眼亮得惊人。
他指着法条中的一行小字,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找到了!‘委托播出’!社会制作机构可以与电视台签订商业合同,以付费形式委托播出节目!”
苏霓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锋利的弧度。
她亲自执笔,迅速拟好了一份《节目代播协议》。
协议的核心条款简单粗暴,却直击要害:第一,本次播出产生的所有费用,包括但不限于播出费、技术支持费、电费,全部由声浪公司一力承担;第二,节目的完整版权及衍生权益,归原创方声浪公司所有。
这份协议,与其说是合作,不如说是一次纯粹的商业购买。
陆承安拿着这份堪称“割地赔款”的协议,找到了电视台副台长黄志远。
黄志远看着协议,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是个典型的体制内老油条,深谙趋利避害之道。
钱,他当然想收,电视台的创收指标压力巨大。
但……
“钱可以收,”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手指点了点协议,“但万一节目内容出了问题,这个政治责任,谁来担?”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苏霓走了进来。
她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将三份文件放在黄志远面前。
“第一重保障。”她推上第一份文件,是着名企业家曾宪阳亲笔签名的保函,以声浪品牌方及他个人声誉共同为节目内容兜底,承诺绝不触碰政治红线。
黄志远的眼皮跳了一下。
“第二重保障。”苏霓推上第二份文件,是市妇联盖着鲜红印章的联署支持函,函中明确将《破晓者》项目认定为“女性创业创新示范项目”,并对其社会价值表示高度肯定。
黄志远的呼吸微微一滞。
“第三重保障。”苏霓将最后一叠厚厚的文件推了过去,那是一份刚刚由公证处完成公证的授权书。
“我们一万名‘声浪’付费会员,实名签署了这份播出同意书,她们不仅是观众,更是节目的共同发起人。黄台长,您担心的不是政治责任,而是民意责任。现在,民意就摆在您面前。”
她直视着黄志远,目光清澈而坚定:“我们不是在挑战体制,黄台长。我们是在用市场化的方式,给体制一个合法、合规、还能创收的合作入口。”
黄志远沉默了足足五分钟。
办公室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他终于掐灭了烟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好。但是,常规排期不可能。你们必须走‘临时节目备案’的流程,这是底线。”他顿了顿,补充了一个苛刻至极的条件,“播出时间,我只能给你们安排在……周六凌晨一点半。”
这是一个垃圾时间中的垃圾时间,收视率几乎为零,是所有节目避之不及的“坟场”。
他以为苏霓会讨价还价。
然而,苏霓却笑了起来,爽快得让他意外:“成交。”
消息传回声浪团队,一片哗然。
但苏霓没有给任何人抱怨的机会,她立刻启动了早已准备好的b计划——“破晓守夜人”行动。
一封公开信通过声浪的会员社群迅速扩散:我们被安排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但那也正是破晓前最接近光明的时刻。
我们号召所有会员,自发组织线下观影团,在咖啡馆、在社区活动室、在大学自习室……一起等待凌晨一点半的到来。
每当有一个百人观影团完成集体打卡,我们将解锁一期独家衍生短片,作为对守夜人的回馈!
这个近乎行为艺术的号召,瞬间引爆了社交网络!
“凌晨一点半,我们准时醒来”成为一句充满反叛与激情的口号。
沉寂的深夜被点燃了,各大高校的学生社团、写字楼里加班的白领、深夜食堂的老板、跑夜班的出租车司机……无数个孤独的个体,因为一个共同的约定,汇聚成一股奔涌的暗流。
社区小剧场的主任老李,被这股热情深深打动。
他不仅主动协调了物业,将小剧场的值班表调整为通宵模式,确保供电万无一失,还偷偷打开了隔壁废弃的仓库,让团队能临时搭建一个简易的导播间。
赵小芸带领的技术组,在极致简陋的条件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创造力。
没有专业的演播室摄像机,她们就用几台民用摄像机加上手机云台;没有专业的灯光设备,她们就用柔光伞和补光灯棒。
成片画质粗糙,甚至能看到镜头的轻微晃动,但正是这种不加修饰的真实感,反而透出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试播时,一位以拾荒为生的老人,对着镜头,用质朴的方言讲述自己如何在垃圾堆里捡到一张高考准考证,并想方设法在开考前还给那个急得快要哭出来的考生的经历。
镜头晃动,收音夹杂着电流的杂音,但屏幕前所有观看的人,都沉默了,眼眶湿润。
播出前夜,最后的风暴还是来了。
许文澜显然没料到苏霓能走到这一步,她动用了最终的权限,在午夜时分突然下达指令,直接切断了小剧场所有对外的电视信号源!
“信号断了!”技术组一片惊呼。
陆承安却异常镇定,他按下了对讲机:“执行c计划。”
一辆早已停在小剧场后巷、伪装成普通货车的卫星直播车,悄无声息地启动了天线。
与此同时,网络直播的备用推流链接也同步开启。
零点五十九分。
临时搭建的舞台中央,苏霓静静地站着。
她的身后,是大学生志愿者们用颜料手绘的“破晓者”背景板,粗糙却充满生命力。
她的头顶,只有一盏从仓库里找来的旧工矿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她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平静而灿烂的微笑。
“今天,我们没有华丽的舞台,没有专业的补光灯,没有昂贵的提词器,更没有所谓的‘黄金时段’——”她的声音通过卫星和网络,清晰地传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但我们,有话要说。”
倒计时开始。
全市范围内,无数个屏幕亮了起来。
大学城里,上千名学生挤在阶梯教室,盯着投影幕布;市中心的写字楼里,加班的白领们围在一台笔记本电脑前;城郊的出租车司机们,纷纷将车停在路边,打开了手机直播。
在老城区的旧楼里,陈阿婆没有智能手机,她戴上老花镜,将一台老式收音机紧紧抱在怀里,调到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深夜频道。
听到苏霓声音的瞬间,她浑浊的眼睛亮了,对着身边的老伴轻声念叨:“开始了,开始了……”
首播结束,收视率数据还躺在统计部门的服务器里,无人知晓。
但在凌晨两点半,微博话题#破晓者守夜人#,已经以摧枯拉朽之势,冲上了全国热搜榜第一。
更令人震动的事情,发生在凌晨三点。
市委大楼灯火通明的值班室里,一台老旧的传真机突然发出尖锐的声响,吐出了一张纸。
值班秘书拿起一看,瞳孔骤然收缩——那赫然是许文澜亲笔签署的、要求电视台“限制播出《破晓者》”的内部指令复印件!
而在传真件的末尾,附着一句手写的、笔迹刚劲有力的话:
“人民的声音,不该被锁在半夜。”
几乎在同一时间,黄志远的手机响了。
他看到来电显示上那个名字,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他恭敬地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是市委高书记沉稳而威严的声音,没有任何铺垫,直奔主题:“志远同志,电视台那个叫《破晓者》的节目……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明天上午,安排重播一遍。”
电话挂断。
黄志远失魂落魄地走到窗边,望向沉沉夜色。
远处,高耸的电视台信号塔依旧沉默地矗立着,像一个过时的巨人。
而在它的阴影之外,另一栋不起眼的小楼楼顶上,“声浪”两个字组成的简易灯牌,正微微发着光。
那光芒不甚明亮,却固执地穿透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声浪的办公室里,一片欢腾!
重播的指令像一枚炸弹,将所有人的疲惫和焦虑一扫而空。
赵小芸和技术组的几个女孩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策划组则忙着接听雪片般飞来的合作电话。
苏霓站在人群外,看着窗外那片即将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仗,他们赢了。
陆承安快步走到她身边,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条刚刚收到的加密信息。
他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进这沸腾的空气里,瞬间将苏霓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苏霓,出事了。”他的声音急促而沙哑,勉强能被狂欢的背景音所掩盖,“我们原定的第二期那位嘉宾,就在半小时前,被纪委的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