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抵达杭州,驻跸于风景如画的西湖行宫。接连数日的官员接见、政事奏对后,康熙皇帝终于得了些许闲暇,命人在湖心亭设下小宴,只召了贵妃、和嫔并几位近臣,欲赏西湖夜景。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岸上灯火与天上疏星,画舫穿梭其间,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端的是一派江南软媚风光。胤禛因年纪小,早已被乳母哄睡,清悦得以脱身,伴着圣驾游湖。
她今日穿着一身湖蓝色缎绣玉兰的常服,发髻简约,只簪一支碧玉簪并几朵小巧珠花,在这湖光山色中,显得格外清雅脱俗。她安静地随在康熙与贵妃身后半步,并不刻意插话,只在该应和时微微颔首,目光却敏锐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包括皇帝略显松弛的眉宇,以及远处码头灯火通明处,仍在连夜装卸贡品物资的官船和忙碌的役夫。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放松。近臣们知趣地退到稍远处赏景,亭中只余帝妃三人。康熙饮了些酒,谈兴渐浓,从西湖诗词谈到白堤苏堤的典故,又感慨起江南物阜民丰,乃国家财赋重地。
贵妃佟佳氏笑着附和,言语间多是风雅颂圣。清悦大多时候只是聆听,偶尔在皇帝问及时,才斟酌着回一两句,引用的也是寻常诗文,并不卖弄。
康熙忽然将目光投向远处码头那星星点点的灯火,以及隐约传来号子声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朕每每见这江南锦绣,便想起北方诸省民生之艰。漕运一线,维系南北,实乃国之命脉。只是这沿途州县接待,船夫役力征调,不知又耗费几何,增添多少民累。”
这话带着帝王对江山社稷的思虑,已略有些沉重。贵妃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亭中气氛微凝。
清悦心念微动,知道这是一个展现自己不同于寻常妃嫔眼界的机会。她并未直接谈论漕运大事,而是将话题引向了一个更细微、却同样体现管理思维的角度。
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柔和却清晰:“皇上心系黎民,是万民之福。嫔妾愚见,这接待征调之事,若能如同宫中管理用度一般,事先定下明晰章程,划拨定额银钱,严禁层层加码,途中再派得力官员暗中查访,杜绝贪墨摊派。或许……既能全了朝廷体面,也不至于过于扰民?嫔妾妄言,请皇上恕罪。”
她将庞大的漕运接待问题,类比为“宫中用度管理”,提出了“预算定额”、“流程规范”、“监督审计”的思路,虽不涉及具体政令,却切中了行政管理效率的核心。
康熙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转头深深看了清悦一眼。他没想到,一个深宫妇人,竟能说出这般颇具章法的话来。这话虽简单,却暗合了他一直以来整顿吏治、讲究效率的心思。
“哦?”康熙放下酒杯,饶有兴致地问,“依你看来,这宫中用度,又当如何管理,方能既不失体统,又不至奢靡?”
清悦知道机会来了。她没有长篇大论,而是举了一个具体的例子:“譬如宫中各处分例用冰,若按旧例普降,高位者怨,低位者苦。不若按宫苑等级、人口多寡分档核定基数,再行微调。高位者基数大,削减些无碍大体;低位者基数小,维持甚至略增以示体恤。规矩明晰,内务府照章办事,各宫也无可怨怼。此法此前试行,效果尚可。”
她巧妙地将自己之前处理宫务的成功案例,作为论据抛了出来,既回答了皇帝的问题,又不着痕迹地展现了自己的能力。
康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记得贵妃曾提过此事,当时只觉得是个小聪明,如今在这西湖夜话的背景下听来,却别有一番意味。他看着清悦沉静秀美的侧脸,在湖光灯影的映衬下,竟觉得比这西湖美景更耐人寻味。
“你能由此及彼,举一反三,倒是难得。”康熙的语气中带着真实的赞赏,“看来让你协理六宫,并非虚置。”
贵妃在一旁听着,心中滋味复杂。她既欣慰清悦能为她分忧,得皇帝赏识,又隐隐感到一丝威胁。这个乌雅氏,成长的速度太快了。
康熙似乎谈兴被勾起,又与清悦聊了些六宫庶务的管理心得,清悦皆能对答如流,提出的建议往往切中肯綮,令康熙频频颔首。不知不觉间,帝妃二人竟像是上级与得力下属在探讨工作,气氛融洽而专注,反倒将身份最为尊贵的贵妃隐隐晾在了一边。
夜色渐深,湖风带来凉意。康熙终于止住话头,命人撤了宴席,起驾回宫船。
回到自己的舱房,清悦的心依旧有些激荡。今晚的“西湖夜话”,意义非凡。她不仅进一步巩固了自己在皇帝心中“贤内助+能干下属”的形象,更重要的是,她将自己那套注重效率、流程和公平的“管理哲学”,在一种轻松而不经意的氛围下,传递给了这个帝国最高的统治者。
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虽未立刻改变水的颜色,却已悄然扩散开来。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地影响着这深宫乃至更广阔世界的“运行规则”。
南巡尚未结束,而她的舞台,似乎又拓宽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