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来到了23时30分,中京市的夜色已沉到最浓。通天金融中心的霓虹光影渐渐淡了些,只有几栋写字楼还亮着零星灯火,像极了一双双疲惫的眼睛。璞玉酒店客房内,黑暗浓稠如墨,林宇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只有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的工作指示灯的红点,以及几乎微不可闻的空调工作声才能证明这不是在纯黑色的梦境中。手机屏幕早已暗下去,王兵和罗鹏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一去不回,却在他自己心里激起千层涟漪迟迟难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黑暗中突然响起 “嗡” 的一声轻颤,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瞬间划破死寂。林宇的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弹动了一下,右手闪电般抓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不是罗鹏,而是 “鹏城王兵”,下面是 “邀请你语音通话” 的字样。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心跳还在急促起伏,指尖在接听键上顿了两秒,才按下接通。为了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他刻意清了清嗓子:“兵哥,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您休息。”
“哈哈哈,小林啊,你这话说的!” 听筒里立刻传来王兵豪迈的笑声,那熟悉的爽朗瞬间驱散了些许房间里的沉闷,“你不会忘记哥哥我是干什么的了吧?我可是开烧烤店的,这才几点,鹏城的夜生活刚拉开架势呢!” 背景音果然很嘈杂,隐约能听到滋滋的烤肉声、清脆的碰杯声,还有三五个人的谈笑声混在一起,甚至能捕捉到几句鹏城方言的片段,“我说你小子,可算想起联系哥哥了!这么长时间不联系我,一上来就打听泰山同创,怎么,终于想通了,要来我大东山闯闯了?”
王兵的热情像一股暖流,顺着听筒涌进林宇心里,可暖意刚散开,就被更深的愧疚压了下去。他想起上次在鹏城老兵烧烤店,王兵拍着胸脯说 “有事尽管找哥” 的模样,那双结实有力的手拍在自己肩膀上传来的力量。可现在,他却带着明确的目的来打探消息,利用这份不加防备的真诚,这种感觉像吞了颗没熟的柿子,涩得他喉咙发紧。
“兵哥,我……” 林宇咬了咬下唇,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隐瞒部分实情 —— 至少暂时不能说出白致远的安排和荣城的暗流,那样既能避免将王兵卷入危险,也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他顿了顿,斟酌着说道:“我从鹏城回来出了起车祸,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不过工作这边情况可能有点变动,等我腿伤彻底康复之后,工作安排上…… 有可能需要去荣城那边看看机会,所以提前了解点情况。”
听到林宇说自己出了车祸,王兵顿时眉头皱了起来,听到他说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才舒展开来。
“荣城?那地方好啊!” 王兵的声音立刻高了八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支持,“别看现在看着不起眼,地理位置摆在那儿,物流、制造业都是块宝地,潜力大得很!” 他似乎在嘈杂的环境里挪了挪位置,背景音稍微清晰了些,“你是想了解泰山同创在荣城的情况,是吧?”
林宇刚 “嗯” 了一声,就听见王兵笃定的声音:“包在哥哥我身上!我那个战友老周,跟我一个连出来的,现在就在泰山同创鹏城总部当部门主管,算是个小头头,人仗义得很,有啥说啥。” 王兵似乎喝了口酒,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喟叹,“我明天 —— 不,等天亮了,今天白天就找他唠唠,保证给你问得明明白白,他们在荣城的布局、负责人是谁、跟当地哪些势力走得近,全给你摸清楚!”
王兵答应得如此爽快干脆,甚至没多问一句他去荣城具体做什么、为什么要打听泰山同创,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像根细针,轻轻刺在林宇心上。他喉头有些发紧,想说些感谢的话,却觉得任何词语都显得苍白:“兵哥,太麻烦你了,我……”
“嗐!跟我还客气啥!” 王兵直接打断他,语气带着点嗔怪,“你小子的人品我信得过,当初在烧烤店那股实在劲儿,比啥都强。能找上我,那是看得起我王兵!” 他的声音又变得爽朗起来,“行了,这事你别管了,有消息我立马给你发微信。你好好养伤,别的甭操心,身体好了才是正经事!”
林宇还想再说些什么,王兵那边突然传来有人喊 “兵哥,串烤好了” 的声音。“得,小林,先不跟你说了,店里忙起来了,明天我主动联系你!” 王兵匆匆交代了一句,又补充道,“要是有急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哥 24 小时开机!”
电话被挂断,听筒里只剩下 “嘟嘟” 的忙音。林宇握着微微发热的手机,房间再次陷入死寂。他指尖摩挲着手机外壳,心里五味杂陈 —— 王兵的真诚就像一面干净的镜子,清晰地照出他此刻处境中的算计与无奈,也让他更加坚定了心思:无论荣城的路多难走,都绝不能连累这些真心待他的人。
就在这时,微信提示音 “叮咚” 一声响起,短促而清晰。林宇立刻坐起身,指尖划过屏幕,这次弹出的是罗鹏的消息。
罗鹏的回复一如既往的简洁、冷静,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每一个字都精准得像情报报告:【霍思政三个月前抵荣,租用市中心金鼎大厦第十三层。办公区设计方案确定后,一个月后开始施工,目前已装修完毕,基础团队(含行政、财务共 8 人)已搭建。业务方向不明,暂无实质性项目落地,未与当地企业有公开接触。】
【红鱼资本近期异常安静,核心成员无人员异动,未监测到与荣城本地机构或外地资本的项目接触记录,账户流水无大额变动。】
【罗刹会,无迹。】
短短三行信息,字数不多,信息量却大得惊人。林宇盯着屏幕,眉头渐渐皱起。霍思政三个月前就到了荣城,却只搭了个空架子,连业务方向都没定,这哪是要干事的样子?分明是雷声大雨点小,要么是在故意拖延观望,要么是在暗中等待时机。而红鱼资本的 “安静” 更反常,之前在新元市时,他们动作频频,如今却突然蛰伏,这种沉寂往往不是收手,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最让林宇心头沉甸甸的,是最后那句 “罗刹会,无迹”。
这太不合常理了。罗刹会作为扶桑在华国布局多年的势力,之前在临湘、新元等地都有动作,手段狠辣,野心昭然若揭,怎么可能突然销声匿迹?历史早已无数次证明,扶桑这个国家,向来是畏威而不畏德的族群 —— 千年间受华国文化滋养,却屡次举兵侵扰;二战后被鹰国击败,反而对其俯首帖耳,唯命是从。这样的本性,怎么可能甘心放弃经营多年的华国市场?
林宇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思绪飞速运转:要么是他们隐藏得太深,换了全新的身份和活动方式,连狼道的情报网络都无法触及;要么是他们在酝酿更大的动作,暂时收缩锋芒,等待最佳时机;更可怕的是,他们可能已经用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与荣城的本土势力,甚至是红鱼资本达成了默契,形成了新的利益联盟?
他越想越觉得后两种可能性更大。罗刹会的突然沉寂,绝不是放弃,而是在蓄力。林宇犹豫了几秒,还是点开输入框,使用语音识别功能试探着追问 —— 他现在单手打字太慢,语音更快捷:【罗队,罗刹会一点痕迹都没有,会不会是他们换了活动方式,比如借助合法企业外壳隐藏行踪,或者…… 和红鱼资本那边有了我们不知道的私下联系?】
消息发送成功,林宇紧盯着屏幕顶端,可等了足足五分钟,也没看到 “对方正在输入……” 的字样。屏幕依旧漆黑,消息如同石沉大海。
他心里清楚,罗鹏大概率不会再回应了。狼道作为特殊安保力量,行事向来严谨,对于没有确切证据的推测,绝不会随意发表意见,更何况这种猜测可能涉及敏感的势力勾结。更重要的是,罗鹏或许正在执行任务 —— 狼道的工作性质特殊,深夜行动是常事,若是贸然打电话过去,万一打扰了任务执行,导致功亏一篑,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手机屏幕的蓝色微光映在林宇脸上,清晰地照出他紧皱的眉头和眼底的凝重。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指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脑子里的信息碎片太多了:白致远的棋局、霍思政的虚晃一枪、红鱼资本的蛰伏、罗刹会的失踪,还有王兵那句 “荣城潜力大” 的评价…… 这些碎片像散落的拼图,可是无论怎么拼凑,都无法形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荣城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白致远将他这颗 “棋子” 投进去,真的能如预期般打开局面吗?还是说,他最终会像无数个前人一样,被这潭浑水彻底吞噬,连一点涟漪都留不下?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 “晕轮效应”—— 因为白致远的布局太过宏大,反而忽略了局部的凶险,仅凭有限的信息就想预判全局,这本身就是一种认知误区。
正当他心乱如麻,反复在 “接受安排” 与 “暂缓观望” 之间权衡利弊得失,连指尖都泛起凉意之时 ——
“咚、咚、咚。”
三声清晰的敲门声突然响起,节奏均匀,力道不轻不重,却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三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深潭。
林宇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猛地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肋骨的束缚。
这个时间点,将近午夜十二点,谁会来?
酒店服务员?这绝对不可能。他清楚地记得,璞玉酒店有严格的治安管理制度,夜间对客房区的巡查虽频繁,但工作人员绝不会在这个时段随意敲门,若有事情,必然会先致电客房内线。而且他并没有打开房间的免打扰模式,房门的电子门铃完全可以正常使用,如果真的是酒店人员找他,按门铃才是正确的方式,而非敲门。
是江心怡?林宇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江心怡向来细心,知道他需要休息,而且如果有急事,她一定会先发微信或打电话,绝不会深夜贸然敲门。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动,甚至刻意放缓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希望门外的人以为他已经睡熟,能自行离开。
然而,几秒钟后,更让他头皮发麻、浑身冰凉的事情发生了 ——
“嘀 ——”
一声清晰而短促的电子音,突兀地从门锁处传来!
是房卡刷开电子锁的声音!
林宇的心脏骤然紧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冷汗瞬间从毛孔里涌出来,后背的睡衣瞬间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猛地想起,江心怡离开时,他因为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荣城的局势和白致远的话,竟然忘记了从内部反锁房门!更别说挂上防盗链,那道看似普通的链子,恰恰是酒店客房保障住宿人员安全的关键防线,能有效防止外人用复制卡或万能卡开门。
“咔哒。”
门把手缓缓转动,发出轻微的机械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却格外刺耳。厚实的实木房门被慢慢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先露了出来,走廊里昏黄的廊灯光线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直直地劈进房间内浓稠的黑暗,在地板上投下细长而冰冷的光影。
林宇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大小,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拉到极致的弓弦。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摸向枕边 —— 那里除了冰冷的手机,就只有柔软的枕头,没有任何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他的后背紧紧贴在冰凉的墙壁上,视线死死锁在那道越来越大的门缝上,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模糊的身影轮廓出现在门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房间里的空调还在送出暖风,可林宇却觉得浑身冰冷,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心脏 “咚咚” 的跳动声,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门外的人,到底是谁?是白致远派来的人,想进一步施压?还是红鱼资本或罗刹会的人,已经找上门来?亦或是…… 酒店的安保出了问题,进了不法分子?
无数个猜测在脑海里炸开,可他却连动都不敢动,只能死死盯着那道门缝,等待着即将揭晓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