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 18 日凌晨 1 时 30 分,中京市的夜色已沉到极致。通天国际金融中心周边的写字楼群大多熄灭了灯火,只有几栋地标建筑还亮着轮廓灯,将冰冷的光洒在空旷的街道上。偶尔有夜班出租车驶过,车灯在柏油路上拖出长长的光带,转瞬又融入黑暗。璞玉酒店 12 楼的客房内,林宇正盯着手机屏幕上罗鹏未回复的消息发呆,心脏还因刚才的猜测隐隐发紧。
“咔哒 ——”
门把手转动的声响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清晰。林宇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刚才放松下去的神经又像被拉满的弓弦,指尖下意识地抠紧了床单。门缝缓缓扩大,走廊里昏黄的光线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光影。借着这微弱的光线,他勉强看清门缝后站着的是个女性身影,身形纤细,穿着合身的外套。
对方没有立刻进来,而是先轻轻带上门,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响。紧接着,手机屏幕亮起一道微光 —— 不是刺眼的手电筒模式,只是屏幕本身的亮度。借着这层光,林宇看见她抬手解下外套的纽扣,手指微微颤抖,将外套小心地拎起来,转身走向衣柜。衣架碰撞发出极轻的 “叮” 声,外套被挂好的瞬间,她还下意识地拽了拽衣角,像是怕弄出动静。
林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紧绷的神经先是猛地一颤,随即一点点松弛下来。后背的冷汗还在顺着脊椎往下淌,但胸口的窒息感渐渐消散了。他太清楚了,如果来人抱有歹意,绝不会如此顾忌声响,更不会有闲心整理衣物 —— 恶意从来都是伴随着急促与粗暴,而非这般小心翼翼的克制。
“心怡?” 这个名字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蹦出来,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心悸,沙哑得厉害。他随手按向床头的开关,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填满房间,驱散了所有黑暗。
站在衣柜旁的果然是江心怡。她还穿着晚上那套米白色连衣裙,只是长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贴在泪痕未干的脸颊上,眼眶和鼻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显然是刚刚大哭过一场。她手里捏着一张房卡,正是林宇房间的副卡 —— 林宇忽然想起,今天办理入住时,江心怡怕他腿脚不便出意外,特地找前台多办了一张,当时他还笑着说她小题大做,这也是为什么她现在能出现在房间里的原因。
看到林宇惨白的脸色、紧蹙的眉头,还有下意识护在身前的手臂,江心怡整个人都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几秒钟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唐突,慌忙往后退了半步,后背差点撞到身后的迷你吧,手里的房卡 “啪嗒” 一声掉在地毯上。“对…… 对不起!林宇,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还有难以掩饰的慌乱,“我没想到这个时间进来会吓到你,我只是…… 只是……”
平时口齿伶俐的她此刻语无伦次,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连衣裙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林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口气从胸腔里涌出来,带着沉重的疲惫。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后背重新靠回床屏,冰凉的布料贴上湿透的睡衣,激起一阵轻微的寒颤。他抬起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指腹触到一片黏腻的温热。
“没事,” 他放柔了声音,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目光落在她通红的眼睛上,“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江心怡蹲下身,指尖颤抖着捡起房卡,却没有靠近床边,只是站在迷你吧旁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头埋得很低,只能看见凌乱的发顶。“我…… 我回到房间,洗完澡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每说几个字就吸一下鼻子,“脑子里全是晚上小姨跟我说的话…… 还有…… 还有我妈妈……”
“妈妈” 两个字刚出口,她的哭声就变得压抑而剧烈,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
林宇心头一紧,瞬间明白了大半。江于心安今晚找江心怡说 “私房话”,恐怕不只是提醒门第差距那么简单。他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床沿:“过来坐吧,站着累。” 见江心怡还是不动,他又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沙发也行,慢慢说。”
江心怡迟疑了几秒,才慢慢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身体蜷缩着,双手依旧攥着衣角。沙发套是浅灰色的,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小姨今晚…… 跟我说了很多我妈妈以前的事。” 她低着头,声音轻得像羽毛,稍不留意就会被空气吹散,“说我妈妈,当年是怎么爱上我爸爸的……”
她的声音渐渐平稳了些,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那段尘封的往事。
“我妈妈那时候是江家大小姐,长得特别漂亮,画得一手好画,身边追她的人能排半条街。” 江心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向往,又藏着浓浓的悲伤,“我爸爸江天保那时候还是个刚毕业的设计师,长得英俊,才华也特别出众,好几个筛选出来的设计师同时接触了我妈妈。”
她说:“妈妈第一眼其实没有看上爸爸,爸爸也不像其他人一样阿谀奉承或者不厌其烦的围着妈妈转,反而是爸爸对妈妈退避三舍,可是这样却激起了妈妈的好胜心,反过来安排约会任务,时间长了也慢慢培养出了感情。可江家是名门望族,爸爸家境普通,外公一开始坚决反对。后来……你也知道的,外公才松口,但提出了一个条件:爸爸必须入赘江家,孩子要随母姓。”
“本身就是同姓,也没什么差别,所以爸爸答应了。” 江心怡的声音低了下去,“他那时候说,只要能和妈妈在一起,什么都愿意。”
入赘后的江天保确实很努力,凭借出色的设计才华和江家的资源,很快就在公司站稳脚跟,后来更是带领江氏集团创下辉煌,成功上市。可越是成功,爸爸就越发敏感自卑。“小姨说,爸爸总觉得别人背后说他是‘吃软饭的’,每次公司开会,外公只要提到‘江氏是江家的产业’,爸爸的脸就会变得特别难看。”
江心怡的声音里渐渐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可是…… 外公他…… 在分配股权的时候,还是把爸爸当外人。” 她说,江氏上市后第一次分配股权,外公给了妈妈 30% 的股份,却只给了爸爸 10%,还当着公司高管的面说:“天保,你要记住,你虽然也姓江,但江氏是我们江家的江,不是你江天保的江。”
“爸爸心里憋着一股火,越来越恨外公。” 江心怡的手指用力抠着沙发套,“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靠江家,他开始整天整天的出差、跑业务、应酬,有时候一个月都不回家一次,对妈妈也越来越冷淡。妈妈打电话给他,他要么说在忙,要么直接不接。”
她的语调变得悲伤而迷茫,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妈妈那时候…… 可能就是人们现在总说的‘恋爱脑’吧。她看爸爸那么辛苦,那么想证明自己,就偷偷找律师,把自己名下 20% 的股份转给了爸爸。”
说到这里,林宇忽然想起之前了解到的公司法知识,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江心怡母亲的这种股权转让行为,其实存在不小的法律风险。根据《民法典》婚姻家庭编规定,夫妻关系存续期间取得的股权,若无书面约定归个人所有,应属夫妻共同财产。但股权兼具财产权与人身权属性,登记在一方名下的股权,转让时原则上无需另一方同意,除非有证据证明转让双方恶意串通损害配偶利益。不过江心怡母亲是自愿转让,且未涉及第三方,倒是不存在协议无效的问题,只是这份真心最终没能换来想要的结果。
“股权转让的那段时间,爸爸确实回来了,对妈妈特别好。” 江心怡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泪水却流得更凶了,“每天都回家陪妈妈吃饭,还会给她带礼物,甚至会陪她看以前不爱看的电视剧。妈妈那时候可开心了,跟小姨说,觉得一切都回到了刚结婚的时候。那段时间,也是我记事以来,妈妈笑得最多、活得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可是……” 她的声音陡然哽咽,“等股权正式过户之后没多久,爸爸就又变了回去。” 他又开始频繁出差,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比以前更加冷淡。后来干脆以 “开拓外地市场” 为由,常驻外地,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次面。
“妈妈那时候就像变了个人,整天闷闷不乐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江心怡的声音里充满了心疼,“她本身身体就不太好,长期抑郁,免疫力越来越差。有一次在公司开会的时候突然晕倒了,被送到医院做了全面检查,查出来的时候…… 已经是癌症晚期了。”
她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钻出来:“医生说已经扩散了,没法手术了…… 没多久…… 人就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江心怡的啜泣声和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林宇静静地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密密麻麻地疼。他终于明白,江于心安今晚的 “私房话”,哪里是简单的提醒,分明是用她姐姐血淋淋的教训,在告诫江心怡 —— 门第差异、家族偏见、利益纠葛,这些都能轻易摧毁一段看似坚固的感情。
而江心怡深夜失控跑来这里,不仅仅是因为悲伤,更是因为恐惧。她怕自己会重蹈母亲的覆辙,怕她和林宇之间,最终也会因为门第、家族的压力而走向悲剧;她更怕,自己得不到家人的祝福,像母亲那样,风风光光地开始,却落得孤苦收场的结局。
林宇想起之前相处时,江心怡总是故作坚强地说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可此刻她脆弱的模样,才是她最真实的内心。这个从小在优渥环境中长大的女孩,看似拥有一切,却背负着母亲留下的沉重阴影。
他挪动身体,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床。右腿的伤还没好利索,一落地就传来一阵刺痛,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走到沙发旁,他伸出手,指尖在半空中犹豫了几秒 ——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安慰是否合适,怕唐突了她,又怕让她觉得孤单。最终,他的手还是轻轻落在了她不断颤抖的肩上。
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颤抖,还有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温热。
“别哭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冬日里的暖阳,“都过去了。”
江心怡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哭得更加厉害,仿佛要将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和悲伤一次性宣泄出来。她没有躲开,反而像是找到了久违的依靠,身体微微向林宇倾斜,最终直接靠在了他的怀里。
林宇的身体瞬间绷紧,随即又慢慢放松。他伸出另一只手,笨拙地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他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浸湿了自己的睡衣,温热的液体透过布料渗进来,烫得他心口发疼。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将窗帘染上淡淡的彩色光晕。中京的夜依旧深沉,通天国际金融中心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远处偶尔传来零星的车鸣声,却丝毫影响不到房间里的氛围。厚重的窗帘像一道屏障,将外界的纷扰彻底隔绝在外。
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没有幕后棋手的算计,没有棋子的身不由己,也没有富家女与普通职员的身份差距,只有两个在命运洪流中相互取暖的年轻人。江心怡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偶尔的抽噎,她的呼吸慢慢平稳,靠在林宇怀里,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安心停靠的港湾。
林宇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落在窗帘上,似乎想透过它看看窗外的夜色,心里却翻江倒海。江心怡母亲的故事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出了前路的坎坷 —— 他和江心怡之间,不仅隔着江家的门第偏见,还藏着白致远布下的棋局,更有荣城那边未知的凶险。
他原本以为,接受白致远的安排去荣城,只是一场职场上的博弈。可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这场博弈背后,还牵扯着感情、责任与命运。他的选择,不仅仅关乎自己的前途,更可能影响到身边的人,尤其是眼前这个把真心托付给他的女孩。
手指轻轻摩挲着江心怡的头发,林宇的眼神变得愈发坚定,却也多了几分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