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在香港酒店的宴会厅举行。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芒,衣着华丽的宾客举杯交谈,弦乐队演奏着轻柔的乐曲。这是一个与战争隔绝的世界,空气中弥漫着香水和雪茄的味道。
顾魏穿着一身租来的晚礼服,略显拘谨地调整着领结。魏若来则站在他身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整个会场。
“放松点,我们现在是普通的医生和教师。”顾魏轻声提醒,递给他一杯香槟。
魏若来接过酒杯,却没有喝:“九点钟方向,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已经看了我们三次。”
顾魏不着痕迹地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字林西报》的记者,我认得他。他应该是在好奇我这个新面孔。”
一个侍者端着酒水从他们身边经过,突然脚下一滑,托盘上的酒杯眼看就要摔落。魏若来眼疾手快地扶住托盘,动作流畅自然。
“抱歉,先生!”侍者连声道谢。
魏若来微微点头,在侍者离开后,他手中多了一张折叠的字条。他借故走到角落,迅速浏览内容:
“目标已暴露,立即撤离。联系人:花园道圣约翰座堂,明日晨祷。”
字迹与前一晚的警告信相同。魏若来将字条塞进口袋,面色如常地回到顾魏身边。
“有问题?”顾魏敏锐地察觉到他神色的细微变化。
魏若来轻轻摇头,低声道:“有人在帮我们,但也有人在监视我们。”
这时,一位满头银发的长者向他们走来。顾魏立即认出了他——埃德加·斯诺,美国记者,正是他们原本在上海想要联系的人。
“顾医生,没想到会在香港见到你。”斯诺用中文说道,声音洪亮,“我听说你离开了上海,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在玛丽医院就职了。”
顾魏与他握手:“斯诺先生,久仰。这位是我的朋友,魏若来先生,目前在皇仁书院任教。”
斯诺与魏若来握手时,目光中带着审视:“魏先生看起来不像普通的教师。”
“战乱年代,每个人都不得不学会一些非常规技能。”魏若来平静回应。
斯诺笑了笑,压低声音:“我收到消息,二位带来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顾魏与魏若来交换了一个眼神。斯诺继续说:“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明天下午三点,我在浅水湾酒店有个房间。”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只有舞台被打亮。主持人宣布拍卖环节开始,宾客们纷纷就座。
“考虑我的提议。”斯诺说完,便融入了人群。
拍卖进行得如火如荼,珠宝、艺术品、甚至战争债券相继被拍出高价。顾魏和魏若来坐在后排,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你觉得斯诺可信吗?”魏若来低声问。
“他在中国多年,以公正报道闻名。但...”顾魏的话被一阵骚动打断。
宴会厅入口处,一队日本军官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位佩戴少将军衔的中年人,目光锐利如鹰。宾客们的交谈声顿时低了下去,气氛变得紧张。
“那是日本驻港领事馆的武官,山口勇次。”顾魏低声道,“他怎么会来这里?”
山口径直走向港督代表所在的贵宾席,与几位英国官员交谈起来。他的目光不时扫过全场,最终停留在顾魏和魏若来身上。
“我们该走了。”魏若来立即起身。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一位侍者拦住了去路:“顾医生,魏先生,罗便臣先生请二位到休息室一叙。”
顾魏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他们跟随侍者来到二楼的休息室,罗便臣和陈医生已经在里面等候。
“请坐。”罗便臣示意他们关上房门,“情况有些复杂。”
陈医生神色紧张:“山口将军刚才向港督府提出正式请求,要求引渡两名从内地逃来的‘恐怖分子’。”
顾魏面色不变:“这与我们有何关系?”
罗便臣直视着他:“顾医生,我们都知道你是谁,以及你带来了什么。港督府目前顶住了压力,但不会太久。”
“你们想要什么?”魏若来单刀直入。
“那些文件。”罗便臣说,“交给英国政府,我们可以提供政治庇护,并确保它们得到妥善利用。”
顾魏缓缓摇头:“抱歉,我们不能答应。这些证据必须公之于众,而不是成为政治交易的筹码。”
罗便臣的脸色沉了下来:“没有英国政府的保护,你们在香港活不过48小时。山口的人已经在外面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窗外传来汽车急刹车的声音。魏若来快步走到窗边,看见几辆黑色轿车停在酒店门口,车上下来数个穿着西装的东方面孔。
“后门也被监视了。”魏若来回报。
陈医生突然站起身:“跟我来,有一条员工通道。”
他们跟随陈医生穿过复杂的后勤区域,来到一个堆放清洁用品的储藏室。陈医生移开一个货架,露出后面的暗门。
“这条通道通往隔壁建筑的地下室。”陈医生递过一把钥匙,“从那里可以进入中环的地下排水系统。”
“你为什么帮我们?”顾魏问。
陈医生苦笑:“我弟弟在南京...我见过日本人做的事。那些证据必须被世界看到。”
他们刚刚进入暗门,就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日语呼喊。陈医生迅速将货架推回原位,暗门被完美隐藏。
通道狭窄而阴暗,只有应急灯提供微弱照明。两人快步前行,身后隐约传来撞门的声音。
“罗便臣出卖了我们。”魏若来断定。
“不一定。”顾魏喘息着,肩伤在奔跑中阵阵作痛,“可能是那个护士,或者其他人。”
通道尽头是一扇铁门,魏若来用钥匙打开它,外面是另一个建筑的地下室。他们沿着楼梯向上,来到一条后巷。
夜已深,巷子里堆满垃圾,只有一只野猫在翻找食物。远处,香港酒店的霓虹灯依然闪烁,但追兵的声音已经逼近。
“分开走。”顾魏突然说,“你带着胶卷去浅水湾酒店找斯诺,我去教堂见那个神秘的联系人。”
魏若来坚决反对:“不行,太危险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顾魏从怀中取出文件抄本,“我们各带一部分证据,这样即使一人被捕,另一人还有机会。”
巷口已经出现人影,时间不多了。魏若来抓住顾魏的手臂:“明天中午,在天星码头见面。无论有没有得手,都要来。”
顾魏点头,然后迅速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魏若来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但追兵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他不得不向相反方向逃离。
香港的夜晚繁华依旧,霓虹灯下的人群熙熙攘攘。魏若来混入人流,几次改变方向和换乘电车,确认没有被跟踪后,才向浅水湾方向前进。
与此同时,顾魏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肩部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他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陈医生给他的紧急号码。
“喂?”接电话的是个女声。
“我是顾魏,需要帮助。”
“十分钟后,云咸街与荷李活道交叉口,有辆灰色汽车等你。”
顾魏挂断电话,警惕地观察四周。夜色中的香港仿佛一张巨大的网,每一步都可能踏入陷阱。
他按时到达指定地点,果然有一辆灰色汽车准时停下。车窗摇下,驾驶座上的女子让他吃了一惊——正是那天为他换药的护士。
“快上车。”护士催促。
顾魏犹豫了一瞬,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汽车立即驶入车流。
“你是谁?”顾魏问。
护士专注地看着前方:“军统香港站,代号‘夜莺’。我们一直在暗中保护你们。”
顾魏震惊地看着她。军统?那个国民党的特务组织?
“别这样看着我,顾医生。”夜莺微微一笑,“抗日统一战线,记得吗?我们现在是盟友。”
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最终停在一栋隐蔽的别墅前。夜莺带顾魏进入屋内,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在等候。
其中一人转过身,顾魏再次愣住——竟是他们在广东见过的李振寰,军统局的那个处长。
“顾医生,我们又见面了。”李振寰微笑,“看来命运注定我们要合作。”
顾魏冷静下来:“你们想要什么?”
“那些文件。”李振寰直言不讳,“委员长希望亲自过目。你知道,有些内容可能...影响抗战大局。”
顾魏想起文件中有一些涉及国民党高层与日本人的秘密接触记录。他立刻明白了军统的意图——不是要公开证据,而是要销毁对自己不利的部分。
“抱歉,我不能答应。”顾魏说。
李振寰的笑容消失了:“顾医生,你应该明白现在的处境。没有我们的保护,你活不到明天早上。”
“那也比成为历史的罪人好。”顾魏平静回应。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夜莺不安地看着双方,手悄悄移向腰间。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手下匆忙进来报告:“处长,日本人来了!”
李振寰脸色大变:“怎么可能?这个地点是绝对保密的!”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夜莺:“是你?”
夜莺举枪对准李振寰:“对不起,处长,但我从来不是军统的人。”
枪声响起,室内顿时乱作一团。顾魏趁乱向后门跑去,夜莺紧随其后。
“跟我来!”她拉着顾魏穿过花园,来到山崖边的一条小径,“下面有艘船等着!”
身后,枪声和喊叫声越来越近。顾魏跟着夜莺在陡峭的小径上奔跑,肩伤剧痛难忍。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喘息着问。
夜莺回头看了他一眼:“中国人,这就够了。”
到达海滩时,果然有一艘快艇在等待。他们刚跳上船,快艇就立即启动,向漆黑的海面驶去。
夜莺检查着顾魏的伤势:“我们必须尽快与魏先生会合。日本人已经知道你们的计划了。”
顾魏望着渐远的香港岛,灯火辉煌如星空倒置。这座看似和平的城市,暗地里却比战场更加危险。
“若来...”他轻声自语,心中充满不安。
快艇破浪前行,驶向未知的黑暗。香港的霓虹在身后渐渐模糊,如同一个醒着的梦境,美丽而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