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泥泞的土路上颠簸。魏若来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脑中却飞速运转。
“先生,前面就是江渝镇地界了。”阿文低声道。
魏若来睁开眼。“直接去三号码头附近,找个地方落脚。”
“已经安排好了,镇子东头有家‘悦来客栈’,老板是我们的人。”
车子没有进镇中心,绕着小路到了客栈。客栈很旧,位置僻静。老板是个沉默的中年人,看到阿文,微微点头,引他们从后门上了二楼房间。
房间窗户正对着一片仓库区的屋顶。
“那就是三号码头仓库区。”阿文指着远处,“白天正常装卸,晚上戒备森严,有带枪的守卫巡逻。”
魏若来拿起望远镜观察。仓库区沿江而建,铁丝网围着,几个高耸的了望塔立着。
“看出什么了?”他问阿文。
阿文皱眉:“守卫不像普通帮派,动作很规范,像受过训练。”
“龙门会的核心武装。”魏若来放下望远镜,“粮食和煤炭,确定在里面?”
“八成把握。我们的人混进去做过短工,看到里面堆满麻袋和煤箱,但货单都是假的,货主名目混杂。”
“保值券的线索呢?”
“没有。仓库区只进实物,不见票据流通。”
魏若来沉思。“他们很谨慎,实物和金融操作分开。找到连接点才是关键。”
他看向阿文:“那个失踪的小李,最后传回的消息提到‘同益钱庄’?”
“是。永安的合作社资金往来都通过同益。”
魏若来走到桌边摊开地图,手指点着江渝镇和永安。“直线距离不远,水路连通。同益钱庄……可能就是连接点。”
他做出决定:“今晚,我亲自进去看看。”
阿文一惊:“太危险了!里面情况不明,守卫又多……”
“必须找到实物和票据的关联证据。”魏若来语气不容置疑,“你在外面接应。按计划行事。”
深夜,江风凛冽。
魏若来换上深色工装,脸上抹了煤灰,跟着阿文安排的一个内线——仓库夜班搬运工老常,混进了搬运工队伍。
仓库区入口检查严格,但老常显然打点过守卫,对魏若来只简单问了几句就放行了。
里面灯火通明,苦力们扛着麻袋喊着号子。魏若来压低帽檐,扛起一个麻袋,跟着队伍往里走。
他刻意放慢脚步,观察仓库结构和货物堆放。大部分是粮食和煤炭,但也有几个仓库大门紧闭,守卫格外多。
“那边是什么?”他低声问老常。
“不清楚,从来不让普通工人靠近。”老常摇头,“听说里面放的都是‘细软’。”
魏若来心中一动。细软?票据?
他趁着搬运间隙,假装系鞋带,溜到那排仓库后面。墙壁高处有通风窗,但太高了。
他看到墙角堆着几个空木箱,心中有了计较。
下一趟搬运时,他故意脚下一滑,肩上的麻袋摔在地上,粮食撒了出来。
“怎么回事?!”监工厉声喝问。
“对不住!对不住!脚滑了!”魏若来连声道歉,手忙脚乱地收拾。
混乱中,他悄悄将一个小型窥镜塞进袖口。这是顾魏给他的医疗用具改造的,能从小孔观察内部。
监工骂骂咧咧地走开了。魏若来继续干活,耐心等待机会。
凌晨两点,换班时间。守卫和工人都有些松懈。
魏若来借口上厕所,再次溜到那排仓库后面。他搬动空木箱垒高,小心爬上去,刚好能够到通风窗。
窗户从里面锁着,但缝隙足够塞进窥镜。
他调整角度,向里望去。
里面不是货物,而是一个简易办公室!几个穿着体面的人正在灯下清点一堆印刷精美的票据。桌上散落着印章和账本。
魏若来心跳加速——就是它!“保值券”!
他仔细辨认票据样式和上面的文字,努力记下关键信息。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厉喝:“干什么的?!”
魏若来一惊,迅速收起窥镜跳下木箱。一个巡逻守卫正举枪对着他。
“我……我找地方撒尿……”魏若来陪着笑,故意歪歪扭扭地站着,装作醉醺醺的样子。
守卫走近,闻到魏若来身上故意泼的酒气,皱了皱眉:“滚回工棚去!这里不准逗留!”
“这就走……这就走……”魏若来点头哈腰,踉跄着往工棚方向走。
他能感觉到守卫怀疑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后背。
回到工棚,他立刻找到老常:“我得马上走,被盯上了。”
老常脸色一变:“跟我来。”
他们从工棚后门溜出,沿着一条排水沟往铁丝网方向爬。阿文等人在外面接应。
快到铁丝网时,身后突然响起警报声!探照灯扫了过来!
“快!”老常推了他一把。
魏若来翻身越过铁丝网,阿文在外面接应他。子弹打在铁丝网上溅起火星。
“走!”
两人钻进树林,接应的汽车发动引擎。他们跳上车,车子猛地冲了出去,将追兵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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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房间,魏若来立刻将记下的信息写下来。
“保值券”设计精美,仿照银元券样式,但发行方不是国家银行,而是一个名为“民生联合信托”的空壳机构。上面有复杂的防伪图案和编号。
“民生联合信托……”魏若来沉吟,“查这个机构。还有,他们清点票据时,我听到他们提到‘第一批试点’,‘下月初五开始兑付’。”
阿文记下:“下月初五……不到二十天了。”
“必须在那之前阻止他们。”魏若来面色凝重,“光有实物囤积不够,必须有金融手段配合。找到这个信托机构的资金往来,就能抓住他们的七寸。”
他看向窗外泛白的天色。“回上海。这里不能再待了。”
车子驶离江渝镇时,魏若来回头看了一眼那片仓库区。
他知道,这只是“涅盘”露出的一角。
回到上海公寓,顾魏正在客厅等他。看到他完好无损,顾魏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
“顺利吗?”
“拿到关键线索了。”魏若来脱下沾满泥污的外套,“‘保值券’,下月初五开始试点兑付。发行方是‘民生联合信托’。”
顾魏递给他一杯热茶:“我这边也有进展。同益钱庄的幕后金主,指向上海一家德资背景的‘远东实业银行’。这家银行近半年资金流动异常,但表面业务很少。”
“远东实业银行……”魏若来眼神锐利,“汉斯在德国学界的关系网里,有几个银行家。”
线索开始连接。
魏若来立刻投入工作,调阅所有关于远东实业银行的资料,同时向南京方面提交紧急报告,附上他冒险获取的“保值券”详细信息。
但南京的回复依旧含糊,只要求“进一步核实”,并提醒他“注意工作方法,避免引发不必要的市场恐慌”。
“他们在害怕!或者说,有人在阻挠!”魏若来气得将回函拍在桌上。
顾魏按住他的肩膀:“冷静。既然上面靠不住,就按我们自己的方式来。”
魏若来看向他。
“你常说,金融战的根本是信用。”顾魏缓缓道,“他们想建立新信用,我们就从根源上摧毁它。”
魏若来目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制造一场‘信任危机’。”顾魏语气平静,“在他们全面铺开之前。”
魏若来沉思片刻,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没错……釜底抽薪。”
他立刻召集阿文等人,布置任务。
几天后,关于“保值券”的“谣言”开始在小范围流传——
“听说那玩意儿根本兑不了现!”
“民生信托就是个空壳子,老板早跑路了!”
“永安那边有人拿了券,现在欲哭无泪!”
同时,几家有影响力的报纸开始刊登评论文章,隐晦讨论“非官方票据的风险”和“近期基础物资市场异常波动的隐忧”。
魏若来甚至动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让几个在黑市上试图大宗兑换“保值券”的人“意外”失败,消息迅速传开。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原本答应接受“保值券”的农户和小商人开始动摇,要求现洋结算。永安县的几个合作社门口围满了要求兑现的人。
“先生,永安那边乱了!”阿文回报,“同益钱庄被挤兑,差点被砸!当地驻军都出动了!”
魏若来站在书桌前,面色冷硬:“远东实业银行那边呢?”
“资金流出严重,今天一天就被提走大量存款。他们正在到处拆借平账。”
“逼他们露出尾巴。”魏若来下令,“继续施压。”
当晚,魏若来接到一个意外电话。是财政部吴启明。
“魏若来!你搞什么鬼?!”吴启明在电话里怒吼,“永安的乱子是不是你搞出来的?你知道这会造成多大影响吗?!”
“吴次长,我在阻止一场更大的灾难。”魏若来声音平静。
“胡闹!没有确凿证据就轻举妄动!立刻停止你的一切行动,这是命令!”
“恕难从命。”
“你!”吴启明气得声音发颤,“好!你好自为之!”
电话被狠狠挂断。
顾魏站在一旁,听得清楚。“彻底撕破脸了。”
“迟早的事。”魏若来不在意,“他越急,越说明我们打中了要害。”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但魏若来没有丝毫动摇。
几天后的深夜,阿文带回决定性消息:
“查到了!远东实业银行的一个经理顶不住压力,吐露实情。他们通过复杂的跨境交易,为‘民生信托’提供背书资金。资金最终来源……是瑞士的几个匿名账户,操作手法和之前‘金蝉计划’的残余资金如出一辙!”
“瑞士匿名账户……龙门会!”魏若来精神大振,“拿到证据链了吗?”
“正在整理,明天一早就能形成完整报告!”
“好!”魏若来一拳砸在掌心,“这次,看他们还怎么抵赖!”
他立刻着手准备最终报告,要将所有证据链完整呈现,一举钉死“涅盘计划”的金融核心。
窗外,夜色深沉。上海笼罩在迷雾中。
但魏若来知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快要过去了。
他拿起顾魏给他的那个金属烟盒,摩挲着冰凉的表面。
战斗,还远未结束。但这一次,他抓住了敌人的尾巴。
他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