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宫门前,她走下台阶时袖口还沾着海风的湿气。一名内侍迎上来,双手捧着一叠折子,说各地医馆报药缺。
她接过折子翻看,眉头没动,手指却在“药材未至”四字上顿了半刻。
御书房里裴砚正在批奏章,听见脚步声抬头:“东南的事已了?”
“细作清了。”她说,“但内患刚起。”
他放下笔:“说。”
她将折子递过去:“三日前,京城药市价涨两倍。昨日,扬州、洛阳、荆州同时断药。医馆施药三日,如今连最普通的麻黄都拿不出来。”
裴砚盯着折子看了片刻:“查谁?”
“户部。”她说,“他们管市舶、管赋税,也管物价浮动。”
他当即召户部尚书入殿。
尚书五十岁,须发微白,进来后行礼如常。他说查过账目,市面上药材流通正常,并无异常囤积。
沈知微站在侧旁,闭眼启动心镜系统。
三秒后,机械音响起:【那几家背后是裴家远支,动不得】。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尚书微微颤动的手指上。
裴砚问:“真无问题?”
“回陛下,确无可疑之处。”尚书低头答。
她忽然开口:“昨夜影鳞探报,城南陈记药行深夜运货出城,十辆大车,全盖油布。问去向,说是往北运参。”
裴砚看向她:“你信吗?”
“我不信。”她说,“若市面不缺药,为何深更半夜转移存货?若只是寻常买卖,为何不让伙计走正门,偏挑城墙根的小道?”
裴砚沉默片刻,对尚书道:“命你即刻彻查,三日内给朕一个交代。若有包庇,同罪论处。”
尚书额头渗出汗珠,应声退下。
她走出御书房,雪鸢已在廊下等候。这是个新换的婢女,眼神干净,忠诚经影鳞查验。
“去查陈记药行。”她说,“我要知道它背后是谁,银钱来往何处,存货藏在哪几处库房。”
雪鸢点头离去。
当天夜里,密报陆续送来。陈记只是明面招牌,真正操控的是七家大药商,背后隐约牵连几位士族。他们早在医馆新政发布当日就开始收药,如今囤积药材逾万斤,存于城外三处隐秘仓廪。
她翻开册子,在十个名字上画了红圈。
第二日清晨,她请旨设台午门,审“妨害国策、图谋乱政”之罪。裴砚准奏。
午门外搭起高台,百姓围聚街头。十名药商被押上来,个个衣冠凌乱,脸色惨白。
她坐在案后,声音不高:“你们可知罪?”
一人跪地喊冤:“小人只是做买卖,涨价也是市价浮动,何罪之有!”
她冷笑:“那你告诉我,为何你库中存了八百斤当归,却不肯卖一钱?为何你伙计传话,说‘再等十日,官府撑不住就得求我们’?”
那人猛地抬头,眼中惊惧一闪。
她继续道:“你说是买卖,可为何每家药行都在同一日开始囤货?为何你们的账本全都少了三个月流水?为何你们私下约定,谁先卖药,就断他货源?”
台下人群开始骚动。
她拍案:“这不是生意,是合谋。你们想用百姓的病,逼朝廷收回医馆令。”
她站起身,宣判:“主谋十人,斩立决。家产抄没,充作医馆经费。从犯三十人,流放岭南三年,期满方可返乡。”
话音落,刀斧手押人赴刑场。
不到一炷香时间,十颗人头落地。
她命人将抄出的药材装车,当场分送各州医馆。每一辆车上都贴了告示,写着“奸商所囤,今归百姓”。
京城万人空巷。有人跪在路边磕头,有人抱着药箱哭出声来。孩童举着空碗追车跑,喊着“大夫有药了”。
她站在高台上没动,风吹起她的裙角。
裴砚派人传来一句话:“杀得好。”
她回了一句:“该杀的还没杀完。”
当晚,她回到凤仪宫,雪鸢端来热茶。她摆手,只问:“其他州情况如何?”
“已有十二州回信,说药材在路上了。”雪鸢答,“另外,杭州、襄阳两地药商主动开仓售药,价格回落。”
她点头,在册子上划去两个名字。
这时,一名影鳞女卫从窗边跃入,单膝跪地:“查到了。那七家药商,每月初五往城西裴氏别院送一份账册。最近一次,是三天前。”
她握紧笔杆。
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墨点晕开。
她低声说:“裴昭虽死,他的根还在。”
雪鸢不敢接话。
她把册子合上,吹灭灯。
窗外月光斜照进来,落在她手中的心镜记录簿上。
第二天一早,她进御书房见裴砚。
他正在看一份新报:“福建了望塔建好了。”
“海防要紧。”她说,“可内政也不能松。”
他抬眼:“还有事?”
“药商背后有人。”她说,“我抓了证据。账册每月送往裴氏别院,接收人是府中管事,名叫周通。”
裴砚神色未变:“哪个裴氏?”
“你说呢?”她看着他,“是你堂叔那一支。”
他沉默很久,手指敲着桌面。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按律办。”她说,“私通朝臣,操纵市价,扰乱新政。这罪,够抄家了。”
他盯着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她说,“这意味着你会得罪半个士族。”
他忽然笑了下:“可我也知道,你不做这件事,医馆就推不下去。”
她站着没动。
他提笔写了一道旨意,盖上印:“准你查办。凡涉案者,不论身份,一律交大理寺审讯。”
她接过旨意,转身要走。
他叫住她:“沈知微。”
她回头。
“你不怕得罪人?”他问。
她站在门口,光影一半落在脸上,一半在身后。
“怕。”她说,“但我更怕百姓没药吃。”
她说完走出去。
长廊尽头阳光刺眼。
她把手里的旨意攥紧。
风把檐下的铃铛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