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上的风带着春寒,吹得檐下铜铃轻响。 沈知微脚步未停,手中圣旨边缘已被攥出褶皱。她刚走出御书房,影鳞的密报便到了——裴氏别院的账册确由周通接收,每月初五送一次,从未间断。
她没回凤仪宫,转身去了户部档案库。
翻了一上午,找出三年来各州旱涝奏报、粮价浮动记录、药草收成细目。她用朱笔圈出十四个重灾州县,又在旁边写下“轮作”“育苗”“储种”几个字。下午回宫时,怀里多了三本旧农书和一份手绘耕田图。
当晚,她在灯下写了《农桑署章程》。
第二天一早,她入御书房见裴砚。他正在看福建海防图,听内侍通报皇后到,抬了抬头。
“有事?”他问。
“医馆能治病,治不了饿。”她说,“百姓病根在穷,在地里打不出粮食。光发药不行,得教他们怎么种。”
裴砚放下笔:“你想怎么做?”
“设农桑署。”她说,“从太医院和户部选人,再请老农、药匠当劝农使,去各州县教百姓耕种,特别是药材种植。朝廷提供良种,首年免税,还贷耕牛和铁犁。”
裴砚沉默片刻:“士族不会答应。”
“他们已经不答应了。”她说,“昨夜京郊三个村子贴出告示,说官府要强征田地改种黄芪,种不好全家流放。还有人传,女子干政败国运,今年必大旱。”
裴砚冷笑一声:“所以你才这么急?”
“不是我急。”她说,“是百姓等不起。去年荆南饥荒,死的那些人,不是因为没药吃,是因为地里颗粒无收。”
她把章程递上去。
裴砚翻开看了很久。最后一页写着:“农为国本,桑为民生。不兴农,则百政皆空。”
他合上折子:“你要多少人?”
“二十州先行试点。”她说,“每州派两名劝农使,配文书、账吏各一。工部需赶制一批曲辕犁和水车。”
“钱从哪出?”
“抄没药商的家产,七成已入国库。可拨三成作农本。”
裴砚提笔批了“准”字,盖上印:“明日朝会,朕亲自提这事。”
她点头退出。
朝会上,果然有人跳出来反对。
礼部侍郎站出来,说祖制从未设农桑署,此乃乱改旧章。大理寺少卿跟着附和,说劝农使若进村入户,恐扰民生乱。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说,皇后近日频频插手政务,是不是忘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
沈知微站在殿侧,没说话。
裴砚扫视群臣:“谁说这是妇人干政?这是朝廷安民之策。农桑署归户部管,劝农使由六部共选,皇后只是提议者。你们反对的,是朕的旨意。”
声音一下安静了下来。
只有左都御史硬着头皮说:“可民间已有流言,说官府逼人种药,将来收不上税就抓人。”
沈知微这才开口:“流言从哪来,查清楚了吗?”
没人答话。
她继续说:“三天前,影鳞查到,江南三家大族暗中买通说书人,在茶馆讲‘官府种药夺田’的故事。还有两个县的乡绅,给农户发米,条件是联名按手印反对农桑署。”
她拿出一叠纸:“这是证据。要不要当场对质?”
大殿一片寂静。
裴砚站起身:“农桑署即日设立,总衙设在户部西院。首批二十州名单如下——”
他念完,挥手散朝。
出了大殿,一名内侍追上来:“皇后,裴大人求见,在偏殿候着。”
她没去。
回到凤仪宫,她让雪鸢取来各地医馆的反馈。翻到荆南分馆的报告时,停下——上面写:“当地百姓采野生茯苓为生,每年冻伤致残者十余人,因深山湿寒,肺疾频发。”
她提笔批注:“试种茯苓,划地五十亩,配药师一名,指导采收炮制。”
又写:“可扩三县,配牛犋二具。”
傍晚,裴砚派人送来工部拟定的农具清单,还有一句话:“牛犁半月内造好,先发八州。”
她正要回话,雪鸢进来:“江南传来消息,杭州、苏州两府的乡老开了会,说愿意试点种药。他们写了联名书,请劝农使早点过去。”
她嗯了一声,继续看折子。
第三个月,第一批回报送到了。
江南两州早稻增产三成,因用了新育苗法。陕北农户试种黄芪成功,收成够供应半个太医院。荆南茯苓活了七成,百姓开始自己建阴棚。
她把这些数据抄了一份,呈给裴砚。
几天后,一道诏书下发:嘉奖首批劝农使,赐银帛;农桑署总衙赐匾“利在千秋”。
民间渐渐有了动静。
北方童谣唱起来:“皇后娘娘画图纸,教咱锄头种金谷。”南方村落自发组织“学耕会”,照着农桑署发的图册翻地。有些地方甚至把劝农使住过的屋子供起来,说那是“丰收屋”。
士族那边却安静了。
原本要联名上书的几家,听说岭南某大户因散布谣言被查,立刻缩了回去。私下里有人说:“让她折腾去,种地哪有那么容易?等秋收不成,自然没人信她。”
这话传到宫里,沈知微只笑了笑。
她正在批阅新的州报,手指忽然一顿。
湖南急报:境内三条主渠被人挖断,两万亩稻田缺水,正是插秧时节。
她放下笔,叫来影鳞首领。
“查。”她说,“是谁动的手。”
影鳞跪下领命。
她起身走到舆图前,盯着湖南位置看了很久。
窗外雨点开始落下,打在瓦上沙沙作响。
她拿起朱笔,在湖南二字上重重画了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