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的石林,比想象的更加密集、更加诡异。
无数根风蚀而成的石柱、石笋、石蘑菇拔地而起,高的达数丈,矮的仅及人膝,密密麻麻,犬牙交错,形成一片天然的、昏暗无光的迷宫。星光在这里几乎被完全遮蔽,只有石缝间漏下几缕惨淡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奇形怪状的阴影。空气凝滞浑浊,弥漫着尘土与石头风化后的粉末气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墓穴深处散发出的阴冷。
笛飞声一马当先,在这片石林中急速穿行。他身形飘忽,如同没有实体的幽灵,总能间不容发地穿过狭窄的石隙,避开突兀的怪石。但他怀中的阿沅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似乎比平时更低,呼吸的节奏也略微急促了一丝——方才瞬间击溃数具魂俑,看似轻松,实则在这被“死寂鼎”力量侵蚀的环境下,调动至阳内力也需付出比平时更多的消耗,更别提他还要分心维持对阿沅气息的隔绝。
乌素搀扶着李莲花紧随其后,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李莲花眼前阵阵发黑,耳中除了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便是身后远处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的“沙沙”声与“嗬嗬”声,如同潮水般漫过石林外围,正朝着他们所在的区域包抄而来!魂俑的数量,远超预估!
“这边!”笛飞声低喝一声,拐入一处由三根巨大歪斜石柱形成的狭窄三角区域。这里空间相对封闭,头顶被横亘的巨石几乎完全遮盖,形成一个小小的、不足丈许方圆的天然石穴,仅有一个低矮的入口。
“进去!”笛飞声将阿沅塞进石穴最里面,自己则转身,面向那唯一的入口,巍然而立。他没有进去,而是选择守在了这狭窄的生死关口。
乌素毫不犹豫,半抱着几乎失去意识的李莲花钻入石穴,让他靠坐在最内侧冰凉的岩壁上。李莲花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剧痛,嘴角不断有血沫溢出,但他仍强撑着睁大眼睛,看向穴口那个如山岳般的背影。
阿沅缩在李莲花身边,小手冰凉,死死抓着他的衣袖,大眼睛惊恐地望着穴外昏暗的光线和笛飞声冷硬的侧影。
“嗬……嗬嗬……”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嘶气声已迫近至石林边缘,并迅速朝着他们藏身的三角区域汇聚!影影绰绰的、扭曲蹒跚的身影开始出现在石柱之间,空洞的眼窝仿佛锁定了这个方向,带着纯粹的、对生者气息的贪婪与憎恶。
笛飞声缓缓抬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这一次,他没有用指劲。对付数量如此之多、不畏生死的邪物,刀,更有效率。
然而,就在他即将拔刀的刹那,异变陡生!
石穴深处的岩壁,那些原本看似天然形成的粗糙纹路,在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下,竟隐隐泛起了极其微弱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流光!一股比魂俑身上更加古老、更加深沉、也更加暴虐的阴邪气息,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扰,缓缓自岩壁深处渗透出来!
这气息与魂俑同源,却强大了何止百倍!并且,它似乎对阿沅身上那被笛飞声极力压制的、属于“圣婴胚体”的魂脉波动,产生了某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共鸣与……渴求!
“嗡……”
阿沅脖子上挂着的敛息香囊,毫无征兆地剧烈颤动起来!里面的药粉疯狂消耗,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却根本无法阻挡那股来自岩壁深处的吸引!
“呃……”阿沅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小脸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她体内被强行唤醒、被拉扯!
“阿沅!”李莲花目眦欲裂,想要抱住孩子,却连抬手都困难。
笛飞声猛然回头,看到阿沅的异状和岩壁的流光,眼神瞬间冰寒刺骨!他立刻明白了——这石林,这石穴,根本就不是什么安全之地!这里是魔鬼城核心区域的延伸,地脉与那“死寂鼎”紧密相连!这岩壁深处,恐怕封存着更为可怕的、与鼎同源的东西,此刻被大量魂俑的靠近和阿沅的特殊气息共同引动了!
必须先解决岩壁的威胁!
他毫不犹豫,反手一掌拍向那泛着流光的岩壁!掌力雄浑刚猛,带着净化邪祟的意志!
“轰!”
一声闷响,石屑纷飞!岩壁上的暗红流光被震得一滞,但并未消散,反而像是被激怒般,骤然变得明亮起来,更多细密的“血管”自岩壁深处浮现,一股更加庞大的吸力传来,阿沅的抽搐更加剧烈!
而与此同时,石穴外的魂俑大军,已经蜂拥而至!它们拥挤在狭窄的三角区域入口,争先恐后地试图挤进来,腐朽的手臂和扭曲的头颅已经探入了穴内,口中发出贪婪的嘶吼!乌素挥动短刃和弯刀,拼命砍杀,但魂俑数量太多,前仆后继,几乎要将这小小的入口彻底堵死!
内忧外患,绝境!
笛飞声面临两难抉择:回身全力镇压岩壁异变,则入口瞬间失守,魂俑涌入,李莲花和乌素绝难抵挡;守住入口抵挡魂俑,则岩壁对阿沅的侵蚀加剧,后果不堪设想!
电光石火之间,他做出了决断。
“乌素!撑住三息!”
厉喝声中,笛飞声身形如电,竟不再理会入口疯狂涌入的魂俑,而是瞬间掠至岩壁前,双掌齐出,掌心内力如同沸腾的熔岩,悍然按在那片暗红流光最密集的中心!
“大日焚天!”
至阳至刚的内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如同两轮微缩的烈日,狠狠撞入岩壁深处!他要以最霸道的方式,暂时“烧断”这岩壁与地脉、与死寂鼎之间的联系,切断它对阿沅的牵引!
“轰隆隆——!”
整个石穴剧烈震动起来,岩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暗红流光疯狂闪烁、扭曲,与那至阳内力激烈对抗,爆发出无声的能量涟漪!碎石如雨落下!
而入口处,失去了笛飞声的阻挡,魂俑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了进来!乌素娇叱连连,短刃与弯刀舞成一团光幕,血肉(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血肉)横飞,枯骨碎裂!但她独力难支,瞬间便被数具魂俑突破防线,狰狞的爪牙直扑向瘫软在地的李莲花和痛苦抽搐的阿沅!
李莲花眼睁睁看着那腐朽的手爪抓向阿沅,瞳孔骤缩!一股久违的、混合着绝望与暴怒的灼热气流,猛地从他几乎枯竭的丹田最深处、从他破碎经脉的裂隙中,硬生生挤榨而出!
不能!绝不能再让阿沅受到伤害!
他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扑,用自己残破的身躯挡在了阿沅与魂俑之间!
“噗嗤!”
一只干枯的手爪,狠狠抓在了他的肩头,鲜血瞬间染红衣袍!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却也让那股灼热的气流更加狂暴!
与此同时,他一直紧紧攥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地、用尽全部意志和那挤榨出的最后一丝灼热气流,猛地一抖!
“锵——!”
一声清越如凤鸣、却又带着无尽疲惫与沧桑的剑吟,骤然在这狭小绝望的石穴中响起!
那柄通体流淌着秋水般光泽、名为“刎颈”的软剑,再次自他袖中滑出!
剑身颤抖着,光芒黯淡,不复昔日“相夷太剑”的绝世风华,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屈的骄傲与决绝!
李莲花甚至没有看清目标,只是凭着本能,凭着记忆中烙印至深的剑意轨迹,手腕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妙到毫巅的角度,轻轻一旋,一送——
“游龙踏雪”!
还是那一式。
剑光如疲惫的游龙,踉跄却精准地划过一道微弧。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斩金断铁的锋芒。
只有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带着血迹的剑痕,掠过那几具扑到近前的魂俑脖颈。
“咔嚓……”
极其轻微的碎裂声。
那几具魂俑前扑的动作骤然僵住,随即,它们的头颅竟沿着那道细微的剑痕,缓缓滑落,与躯干分离,化作枯骨与尘土,簌簌落地。
一剑,斩却三魂!
而挥出这一剑的李莲花,也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向后倒去,手中的“刎颈”软剑“哐当”一声再次脱手落地,剑身的光芒彻底熄灭,如同它的主人一般,陷入了深沉的昏厥。
“少主!”乌素悲呼,拼死将另外两具魂俑劈开,抢到李莲花身边。
而此刻,笛飞声那边也分出了结果。
“破!”
一声冰冷的低喝,岩壁上最后一股暗红流光被他雄浑霸道的掌力彻底震散、湮灭!岩壁恢复死寂,那股对阿沅的吸力也瞬间消失。阿沅停止了抽搐,小脸惨白,昏了过去。
笛飞声脸色亦是一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强行中断并震散这种深度连接的地脉邪力,对他亦是极大的反噬。但他没有丝毫停顿,身形如电,已掠回入口处!
此时,乌素正独力抵挡着源源不断的魂俑,险象环生!
笛飞声眼中杀机暴涨,不再有任何保留!
刀,终于出鞘!
一道仿佛能劈开混沌、斩断生死的漆黑刀芒,如同死亡的月弧,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
“万流归宗·寂灭!”
黑色刀芒所过之处,涌入石穴的、拥挤在入口处的魂俑,如同被投入绞肉机的枯草,瞬间化为齑粉!连那坚硬的石柱石笋,触及刀芒边缘,也悄然崩解出一道道平滑的切口!
一刀之威,石穴入口为之一空!后方涌来的魂俑似乎也被这恐怖的寂灭刀意所慑,动作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笛飞声持刀而立,气息微微紊乱,嘴角血迹未干,但那双眸子里的冰冷与睥睨,却比刀锋更利。他冷冷地扫过石林深处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如同君王审视蝼蚁。
石穴内,暂时陷入了死寂。
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尘土味,以及劫后余生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喘息。
李莲花昏迷不醒,肩头伤口狰狞,气息微弱。
阿沅昏厥,小脸惨白。
乌素半身染血,持刃的手微微颤抖。
笛飞声独立穴口,刀锋滴落着魂俑湮灭后的黑灰,背影孤峭如染血的修罗。
石林绝境,惨胜。
而魔鬼城的低语,并未停止,仿佛在酝酿着下一轮更加狂暴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