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母闻言，也想起去年街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闲话，说自家孩子与红楼的花魁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刘苏去了剑城之后，那传言中的女子还曾来过一次书馆，她恰好碰见过。
苏母于是问了一个极好的问题：“那母亲问你，你见她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刘苏回想起初见小雪时的情景。那时他正像往常一样看店，春风拂面，他下意识朝门外望去，看见一位肌肤雪白，衣着时尚的女子。
“初见时，就是陌生人。没说过话，自然谈不上什么感觉。”
可在随后的几周里，第二次，第三次的见面接连发生，小雪也渐渐开始主动与他说话。
“后来她每周都会来一趟，我们会聊几句。当时只觉得她声音很甜。”
直到遴选前两周，小雪没再来书店，那时刘苏倒没太在意；可前一周她仍然没来，大脑便开始不自觉地思考：她为什么不来了？
“我赴剑城前的那两周，她都没再出现……当时心里有点小失落。”
苏母听着儿子说这些话，脸上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温柔神情。孩子动了情思，倒也正常，只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罢了。不过那位小雪姑娘，倒像是位有心人。
苏母又问：“那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去年五月上旬？”
刘苏摇了摇头：“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红牌楼。”
话已至此，不必多说，苏母已然明白。她只问：“那小雪，如今在哪里？”
刘苏神色怅然：“不知道。我只从旁人口中听说……她在去年秋节去过一趟剑城……”
其实他心里隐隐有个希望——小雪去剑城，是特意去看他的。
苏母心中亦想：若这姑娘是去看自己孩子的，那这儿媳妇……要定了。
她握住儿子的手，放在自己膝上：“小苏，你们还会再遇见的。”
这不是宽慰，而是作为一个女人的判断——若小雪当真动了心，那等小苏毕业任职后，双方必还有一次坦诚的见面。
刘苏眼中亮光一闪：“我相信母亲的话。”
——
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长歌说什么要帮忙打理家务，分明就是借着名头，来观察这位神秘的“姨爹”。
此时院中，大棚下火炉相对，张书澈正与刘德然对坐而谈。而长歌呢？洗碗时不断抬头往院子里瞄，洗完后又拎着把扫帚，绕着棚外慢悠悠地扫来扫去。
张书澈轻啜一口滚烫的花茶，忽然一道心念如电光闪过。他垂眸望向杯中茶汤，没看出什么端倪，便开口问道：“贤兄，这花茶，是你自己配的？”
“不错。”刘德然仍保持着一贯的平静神色，这份沉稳倒真是父子同款。紧接着反问一句：“书澈喜欢？”
张书澈端详着杯中茶色：“此茶香气清雅，入口细腻，入腹后只觉周身舒畅。为弟确实有些好奇。”
此前在饭桌上，两人的称呼可不是这样的。
此时，一人以白身直呼对方名字，一人却自称“弟”。这般变化，显然藏着文章。
长歌干脆停在棚柱旁，呼吸放得极轻，仿佛要把自己隐去一般。
刘德然点头道：“那我回头把配方给你，闲暇时可自制。”
“多谢贤兄。”张书澈抱拳行礼。
“嗐，这可折煞我了。”刘德然连人带椅侧过身，躲了一礼，随即道：“张师，小刘和长歌今后还要你多费心。”说着也抱拳回礼。
作为老师，张书澈当受这一礼，但仍是连忙将椅子扭开半侧，忙道：“贤哥，这都是我该做的。”
长歌在旁看着，赶紧用手捂住嘴，把笑憋回去，唯恐惊扰了两位长辈。
几番试探下来，刘德然已明白张书澈心中有惑，而张书澈也明白对方知道自己心中有惑。
至此，终于进入今日谈话的正题。
张书澈又饮了一口茶，方收敛神色，开门见山道：“贤兄，我这些年颇喜茶道，却常在制茶上遇阻。比如茉莉花茶吧，我嫌它茉莉味太重，便添了橙皮增味。”
“可去年末，家师品后却道不堪入口……我实在不知问题出在哪。”
“这倒是个不错的创意，回头我也配些来尝尝。”刘德然颔首：“只是你这茶需要的工艺相当苛刻。”
张书澈立刻屏息，微微前倾：“还请贤兄详解。”
刘德然将手指探入茶杯，蘸了一滴水，点在桌面上。张书澈默契地向外一捻，一片雪花自外飞入，轻盈地落在桌上——
这水自是论茶中的橙皮，而雪花则是代表论茶中的茉莉。
刘德然这才开始娓娓道来：
“这茉莉的香气呢？纯粹，干净，没有其他杂味。正所谓——冰糖甜香，是一种清甜的香味。”
“而新鲜橙皮呢？味鲜活，多汁；干的呢，醇厚甘甜，带有药香和蜜香。尤其是优质的陈皮，会发展出类似薄荷的清凉感，梅子的酸甜感和沉稳的木香。”
“你看，二者的香气特质是不是相差甚远......”
一旁的长歌听得心服口服，觉得这位姨爹说得实在太专业了。
然而在张书澈的感知中，所闻却截然不同，所见则自有一方天地。他凝视着桌上那滴水与那片雪花，其间正在发生着上千种变化。
雪花分解成无数细小微粒，一次次冲向水珠，结果是雪融水涨。
恢复原状后，雪花化作群簇撞击水珠，却波澜不惊。
如此又分又合，几百次反复，水终保持着原初形态。
随后变化渐趋精微，引入了各种外在条件——火，风，雷等等。接下来的结果不再全然偏向水珠，开始出现雪水融合失败的案例。
直到引入凛冽寒意，他才第一次见到雪花胜过水珠。
至此，雪花与水珠方才被炽热的炉火蒸腾消散。
张书澈猛然起身，向对面之人郑重行了一个大礼：“贤兄，我明白了。”
刘德然仍如先前一般，微侧身避开了这个礼节。
一旁的长歌看着这一切，头顶突然冒出一个问号，随之愈发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