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东南海疆，寒潮裹挟着咸腥的水汽，扑打着嶙峋的海岸。
夜色如墨，唯有浪涛拍岸的轰鸣，永无止息。
一处隐蔽的湾澳里，几艘形制奇特、比传统水师战船更显狭长灵活的舰船，如同蛰伏的海兽，静静停泊。
这便是由卫若兰统领、得疍家义民鼎力相助的新式水师一部，代号“伏波”。
中军船舱内，油灯摇曳。
卫若兰一身轻便皮甲，未戴头盔，眉头紧锁，正与几位将领和一位皮肤黝黑、身形精悍的疍家首领阿磐围着一张简陋的海图。
海图上，几个朱砂标记的地点触目惊心。
“消息确凿？”
卫若兰的声音低沉，带着连日奔波督战的沙哑，目光却锐利如鹰，落在阿磐脸上。
他脑中飞速掠过《海棠新刊》上那篇《海防备要》中关于倭寇登陆习惯与季节、潮汐关系的分析，与此情此景隐隐契合。
阿磐重重点头，手指戳在海图一处名为“乌鸦嘴”的险滩：“卫将军，绝错不了！”
“我族儿郎亲眼所见，不下十艘倭船，趁着今夜大潮和这鬼天气，藏在‘乌鸦嘴’外的礁石群里，看情形，是想拂晓前靠岸，突袭后面的李家镇！”
“他们的哨船位置，火力配置，俺的人都摸清了七八分！”他言语质朴，却带着常年与海打交道磨砺出的精准。
卫若兰身侧，一个作寻常商贾打扮，面容经过巧妙修饰的男子，正是化身“金陵客”的贾琏。
他接口道：“阿磐首领的消息，与我这边从盐枭内部零碎拼凑的线索对得上。北静王那边供给这批倭寇的兵刃，比往常精良，野心不小。李家镇虽有小股卫所兵，但绝难抵挡这般有备而来的突袭。”
贾琏面上平静，心中却如这窗外海浪般翻涌。
他潜伏至今，步步惊心，搜集北静王通敌铁证，联络疍家义民，协调这新式水师的组建与隐匿，一切的努力，仿佛都指向今夜。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风花雪月、料理俗务的琏二爷，而是游走于黑暗与光明边缘的“金陵客”，肩头担着家国安危。
卫若兰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舱内诸将：“诸位，练兵千日，用在一时。陛下委我等以重任，疍家义士倾力相助，金……金先生居中协调，方有今日‘伏波’。”
“倭寇凶残，荼毒百姓，此战，乃我‘伏波’初战，只许胜，不许败！”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
一位满脸虬髯的副将瓮声道：“将军，您就下令吧！弟兄们早就憋着一股火了！咱们这船快，炮利，还有疍家兄弟带路，定叫那帮倭贼有来无回！”
卫若兰点头，手指在海图上划过：“好！就依方才所议，分三路。王副将，你率两艘快船，由阿磐首领的人引导，绕至‘乌鸦嘴’外侧，截其归路，务必拦住，不准放走一艘！”
“李参将，你带主力，随我从中路直插，趁其半数人马登陆、阵脚未稳之际，拦腰猛击！”
“记住，《海防备要》中提及，倭寇近战凶悍，我部当扬长避短，以舰炮火铳远距离消耗为主，接舷战务求迅猛，不与其缠斗！”
他布置战术，条理清晰，竟是将那《海防备要》中的要点化入了实际指挥中。
贾琏在一旁听着，暗暗点头，这位卫小将军，不仅勇武，确是将才。
“金先生，”卫若兰转向贾琏，语气敬重，“岸上联络、预警李家镇，以及战后情报梳理、证据固定，便有劳你了。”
贾琏拱手，肃然道：“卫将军放心，琏必不辱命。”
他深知自己虽不直接上阵搏杀，但这暗线的工作，同样是决胜的关键一环。
子时刚过，“伏波”舰队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滑出湾澳，融入浓重的夜与海色之中。
疍家向导的小舟如海上鬼魅，在前引路，巧妙地避开暗流礁石。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乌鸦嘴”险滩已遥遥在望。
借着倭寇船上零星的火光，可见影影绰绰的人影正从大船放下小艇，试图抢滩。
海风送来隐约的、语调怪异的呼喝声。
卫若兰站在旗舰船头，皮甲上已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他紧紧盯着敌船的位置，计算着距离和潮汐。
当先头倭寇的几艘小艇快要触及沙滩时，他猛地挥下手臂：“发信号！攻击！”
三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撕裂夜幕！
下一刻，中路卫若兰亲率的舰船侧舷炮窗洞开，经过改良、射程更远、精度更高的火炮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火光闪烁，炮弹划出弧线，准确地砸向正在登陆的倭寇船队和滩头人群！
顿时，人仰船翻，惨叫连连，原本有序的登陆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几乎同时，迂回到外侧的王副将所部也开始发炮，封锁住倭寇大船向深海逃窜的路线。
倭寇显然没料到会在此处遭遇如此猛烈、精准的炮火打击，一时大乱。
他们的船只试图转向，或用落后的火铳还击，但在“伏波”舰队迅捷的机动和火力压制下，显得笨拙而无力。
“放小船！接舷！杀光这些汉狗！”
倭寇头目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一些凶悍的倭寇开始试图跳帮近战。
“火铳手，覆盖射击！长枪手，准备！”卫若兰的命令层层传递。
船舷边，训练有素的兵士们三人一组，火铳轮番射击，形成密集弹幕，将试图靠近的倭寇纷纷打入海中。
偶有悍勇者跳上船来，立刻被结阵的长枪手迅捷刺倒，毫不拖泥带水。
战斗激烈而短暂。
新式水师的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速度、火力、战术协同，以及疍家提供的精准情报。
不到一个时辰，海面上已漂浮着倭寇船只的残骸和尸体，残余的倭寇或跪地乞降，或跳海逃生，被外围的王副将一一擒杀。
天色微明，海平面上透出第一缕曙光，映照着这片刚刚经历血火的海域。
卫若兰的战舰缓缓靠近滩头，他与贾琏一同登岸。
沙滩上狼藉一片，缴获的倭寇兵器、旗帜堆积如山，俘虏被看押在一旁。
阿磐带着几个疍家青年走过来，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和钦佩：“卫将军，金先生，这一仗打得痛快！咱们的人只伤了几个，倭寇主力尽没于此！”
卫若兰拍了拍阿磐的肩膀，郑重道：“此战大胜，首功在疍家义士！”
他环视战场，看着那些疲惫却兴奋的将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初战告捷，“伏波”这把利剑，总算是开了刃。
贾琏蹲下身，仔细检查着缴获的倭寇兵器，尤其注意其制式、铭文，并与身旁同样改换样貌的兴儿低声交代，将这些作为北静王通敌的重要物证，立刻秘密登记、封存、转运。
数日后，六百里加急捷报飞递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