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签字画押的详细供述材料，被迅速呈报至省纪委高层。办案点内的气氛为之一变，之前的凝重探索被一种目标明确的锐利所取代。
案件的性质已彻底改变。从一个科级干部的违纪问题，到副局长李建国的重大贪腐案，如今，矛头已无可避免地指向了北阳市财政局真正的一把手，局长张为民。一条由权力、贪婪和精密伪装编织成的利益链，其最顶端的结点，已被清晰锁定。不，也许还不是最顶端。
“立即将张为民列为‘一号目标’！”付国忠主任在电话里的指示斩钉截铁，“所有调查资源向其倾斜。但要特别注意策略，张为民不同于李建国，他更狡猾，更谨慎，社会关系网也更复杂。没有十足的把握和完备的程序，绝不能轻举妄动！”
“明白！”林万骁沉声应道。他立刻召集专案组核心成员部署。
“国栋，你带人，根据李建国的供述和笔记本记录，立刻分头行动，秘密接触那些行贿企业老板。政策讲清楚，压力给到位，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拿到指向张为民的关键旁证！”
“小王，你负责技术支撑。加强对张为民及其所有关联人（家人、妻弟、特定关系人）的通讯监控和资金流向追踪。尤其是他妻弟那边，李建国提到过几次大额现金是通过他妻弟的公司洗白的。”
“其他人，继续深挖笔记本和现有证据链，将所有与张为民有关的线索单独梳理成册，要做到铁证如山，无懈可击！”
命令一道道下达，专案组像一台精密而高效的机器，全速运转起来。
然而，风暴中心的张为民，却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
北阳市财政局大楼，局长办公室。
张为民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夹克，按时上班，按时下班。他照常主持工作会议，语气平稳地部署年终资金盘点和明年预算编制工作；他照常批阅文件，字迹一如既往的沉稳；他甚至照常和审计组的杨副处长碰面，沟通审计进展，态度配合，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只是，某些细微的变化，还是被敏锐的监控人员捕捉到了。
他的那部黑色加密手机，彻底沉寂了，再也没有任何通话和信息往来。他与妻弟、以及与那几个已知的“白手套”之间的公开通讯也几乎断绝。下班后，他不再去任何茶馆、会所，径直回到那个老旧小区的家里，深居简出。连他妻弟的房地产公司，近几日的资金流动也骤然变得“合规”起来，仿佛一夜之间成了守法经营的模范。
“头儿，张为民太稳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郑国栋有些焦躁地汇报，“我们接触了几个行贿的老板，有几个松口了，但说的内容和李建国供述的差不多，都是通过中间人送现金，无法直接指认张为民。有几个硬骨头，还在观望，甚至可能已经得到了风声，提前统一了口径。”
林万骁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眉头微蹙。张为民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却也确实棘手。这是一只真正的老狐狸，嗅觉灵敏，极善隐藏。
“他这是在拖时间，也在赌。”林万骁冷静地分析，“赌我们手里没有能直接将他钉死的证据。赌那些老板不敢豁出去指认他。赌他上面有人，能在关键时刻帮他说话。”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
“等？当然不。”林万骁转过身，目光锐利，“他摆出‘宁静致远’的姿态，我们就不能让他真‘静’下来。要继续加压，从外围持续挤压他的空间，让他自己动起来。只要一动，就会有破绽。”
下午，林万骁决定亲自去一趟北阳市财政局。不是去抓人，而是以省纪委办案人员的身份，进行一次“例行”的工作沟通，目的就是敲山震虎。
他带着两名工作人员，没有提前通知，直接来到了局长办公室门外。
秘书显然有些慌乱，试图阻拦：“林、林处长，张局长他正在忙……”
林万骁没有理会，直接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办公室内，张为民正站在宽大的书案后，手持一支毛笔，凝神静气，在铺开的宣纸上写着什么。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是林万骁，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极细微的惊诧，但瞬间就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是万骁同志啊，请进。”他放下毛笔，脸上甚至挤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有什么事吗？我正在练字，静心。年纪大了，写写字，能让人心平气和。”
林万骁走过去，目光落在宣纸上。上面是四个酣畅淋漓的大字：宁静致远。
笔力遒劲，结构平稳，透着一股超然物外的淡泊。若非早知道他的底细，真要被这副表象所迷惑。
“张局长好雅兴。”林万骁淡淡一笑，语气平常，“字写得真好，尤其是这个‘静’字，写得尤其稳。看来张局长最近……心确实很静。”
张为民拿起旁边的湿毛巾擦着手，呵呵一笑：“忙里偷闲嘛。纪委的同志工作辛苦，我们配合工作，也得自己调整好心态不是？不知道万骁同志这次来，是还有什么需要我局配合的？”
“哦，没什么大事。”林万骁语气轻松，像是在聊家常，“就是李建国副局长的一些问题，基本查清了。涉及到不少项目和资金往来，有些地方可能还需要向张局长您这个一把手了解了解情况，毕竟很多文件最终还得您签字把关嘛。”
他说话时，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张为民的脸。
张为民擦手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应该的，应该的。配合纪委查清问题，是我的责任。有什么需要了解的，我一定知无不言。李建国的事情，我很痛心，也说明我们在干部监督管理和制度建设上还存在漏洞，我这个班长有责任啊……”
他开始滴水不漏地做起自我批评，言辞恳切，态度端正，完全是一副负责任的领导干部模样。
林万骁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两人一问一答，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汹涌，每一句话都在进行着无形的交锋和试探。
十几分钟后，林万骁起身告辞：“打扰张局长静心练字了。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后续可能还会有些细节需要麻烦您。”
“随时欢迎，随时配合。”张为民笑着将林万骁送到办公室门口，态度谦和。
门一关上，张为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快步走回书案前，看着那幅“宁静致远”，眼神阴鸷，胸口微微起伏。猛地，他抓起那幅字，狠狠地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废纸篓！
他知道，林万骁是故意的。那看似平常的问候和询问，每一个字都在敲打他！李建国完了，而且肯定吐出了很多东西。省纪委的目标，已经明确无误地对准了他！
他走到窗前，看着林万骁的车驶出财政局大院，手指紧紧攥着窗框，指节发白。
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和外面取得联系！必须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松了口！必须让上面的人知道这里的危急情况！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还不能慌，越到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
“喂，办公室吗？通知一下，明天上午的党组会，提前半小时召开，讨论一下年底廉政警示教育活动的安排……”
攻守已然易形。 猎人露出了锋芒，而狐狸，虽然表面镇定，却已不得不开始思考，该如何逃出这片逐渐收拢的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