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依旧惊世骇俗,但在当前局面下,用雍王裴昱的战功和牺牲来赦免蓉妃的死罪,或许是唯一能兼顾法理、人情与局势的台阶。
慕容瑛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但眼神依旧死死盯着裴衍。
裴衍继续道:“死罪可免,但其身份已露,不容于大亓。朕可以让她跟你走。”他话锋再次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深沉莫测,“但,仅此不足以平息干戈,安定邦交。为两国长治久安计,朕另有一议。”
“讲。”慕容瑛沉声道。
裴衍的目光,仿佛穿透墙壁,望向了遥远的南方,缓缓吐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朕欲与南疆联姻。南疆公主慕容知柔,嫁与我大亓太子萧珩,以结秦晋之好。”
“什么?!”此言一出,不仅南疆众人愕然,连大亓这边的臣子也震惊不已!太子萧珩如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这哪里是联姻,分明是……冲喜?而且还是让南疆刚刚认回的、身份敏感的公主去冲喜?
慕容瑛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了裴衍的用意!好一个裴衍!好深的算计!
萧珩中毒垂危,大亓储位空悬,朝局不稳。此时提出联姻,第一,能立刻将两国从战争状态拉到“姻亲”关系,有了光明正大的停战和谈理由,极大缓解双方压力;
第二,将南疆公主放在大亓太子妃的位置上,等于给南疆套上了一层无形枷锁,未来慕容瑛再想对大亓用兵,必将投鼠忌器;
第三,第三,若萧珩最终不治,这位南疆公主在大亓的处境将极为微妙,可作为人质;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联姻之后,南疆与大亓至少在名义上成为盟友,可以共同应对西疆这个真正的、阴险的敌人!席蓉烟和幽燕门的毒计,害了萧珩,也害了……昱儿。这笔账,慕容瑛绝不会忘!
这是一步以退为进、化被动为主动、甚至暗含复仇之意的绝妙好棋!裴衍在极致的悲痛和混乱中,竟然还能如此冷静地抛出这样一个方案。
慕容瑛死死盯着裴衍,从他眼中看到了深沉的疲惫,也看到了属于帝王的冷酷与智慧。他没有立刻回答,心中思绪翻腾。
知柔……他刚刚认回不久的女儿,要作为政治筹码,嫁去大亓,嫁给一个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的人?
但,这或许是眼下最能兼顾各方、也能最快达成他救回艾殷蓉目的的方式。
而且,若萧珩真能好转,知柔的归宿或许也不算太坏……总比让她留在南疆,继续面对席蓉烟层出不穷的毒计要好。
良久,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慕容瑛缓缓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眼中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沉寂。他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
“可以。但,需即刻释放艾殷蓉,并昭告天下,南疆与大亓永结盟好,共御西疆。婚礼,需在大亓京城举行,孤……要亲自送嫁。”
他答应了。
以女儿的婚姻,换爱人的自由,换两国暂时的和平,也换一个……未来可能的复仇联盟。
裴衍微微颔首,仿佛也耗尽了心力:“可。”
一场惨烈的战争,以一个皇子的生命为祭品,以一桩充满算计的婚姻为结局,暂时落下了帷幕。但所有人都知道,和平的表象之下,是更深的伤口,更复杂的纠葛,与更加不可预测的未来。
消息如同飓风,席卷南疆王庭与大亓朝野。
西疆,节度使府邸。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从议事厅内传出,紧接着是顾晏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咆哮:“联姻?!他们竟然联姻了?!裴昱那个废物,竟然就这么死了?!还死得如此‘恰到好处’?!”
厅内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瓷器的碎片和倾倒的案几。顾晏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一双虎目因震惊与暴怒而布满血丝。
他筹谋已久,甚至不惜默许席蓉烟和黄文燕动用幽燕门的力量制造北境刺杀、暗中推动那张真假难辨的古方,就是为了让大亓与南疆彻底撕破脸,最好斗个两败俱伤,他西疆好坐收渔翁之利!
眼看慕容瑛那个疯子为了个女人而不顾一切地开战,眼看大亓被迫启用身份尴尬的雍王裴昱,眼看两国精锐在落鹰原死伤惨重……一切都在朝着他预想中最美妙的方向发展!
他甚至已经暗中调集兵马,准备在双方筋疲力尽时,伺机而动,无论是咬南疆一口,还是踹大亓一脚,都能攫取巨大的利益。
可偏偏!
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刻,裴昱竟以这样一种决绝惨烈的方式死了!?
不仅平息了慕容瑛的疯狂,更促成了大亓与南疆那该死的联姻!
“慕容知柔嫁萧珩?哈!哈哈!”顾晏怒极反笑,笑声却比哭还难听,“一个昏迷不醒的废人,一个叛逃回去的公主,这算什么联姻?这是裴衍那老狐狸和慕容瑛那个疯子联手耍的把戏!是要做给天下人看,更是要做给我们西疆看!”
他猛地看向一旁脸色同样阴沉如水的魏嵩:“高山先生!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这就是你说的让他们两败俱伤?!现在呢?他们非但没伤筋动骨,反而绑在一起了!接下来,他们刀锋所指,会是谁?啊?!”
魏嵩端坐在椅子上,手中茶盏早已放下,指尖微微发白。他素来沉稳如渊的脸上,此刻也难掩阴鸷与挫败。
裴昱的死,完全超出了他的算计。
他算准了慕容瑛对艾殷蓉的执念,算准了战争的爆发,甚至算准了裴衍可能启用裴昱,但他没算到,裴昱竟会如此不惜命,用死亡来强行终结一切!
“节度使息怒。”魏嵩声音干涩,缓缓道,“此事……确是出了变数。裴昱求死,出乎所有人意料。此人……心性之烈,谋算之深,倒是小瞧他了。”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闪烁,“然,联姻虽成,未必稳固。萧珩生死未卜,慕容知柔在大亓早已尽失人心,此桩婚事本身便是巨大的隐患。大亓朝内,雍王旧部又岂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