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红色的流光卷着林晏,如同一片轻柔的羽毛,飞向山谷深处,消失在参天古木与缭绕的灵雾之后。
苏辞下意识向前追了两步,却被那苍老温和的声音安抚住。
“孩子,他去了‘涅盘池’。那里是凤血本源最浓郁之地,对他体内的蚀魂毒咒和魂契反噬最有裨益。”声音的主人此刻已现出身形。
那是一位身着素雅青袍、白发如雪的老妇人。
她面容慈祥,眼角的皱纹里沉淀着岁月与智慧,手中拄着一根古朴的凤首木杖。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眉心处,一道与苏辞相似、却更加复杂深邃的淡金色凤凰符文,正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您是……”苏辞望着老妇人,血脉深处传来强烈的亲近与孺慕之情,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老身凤歌,忝为栖凤墟当代守正长老之一,亦是……”老妇人目光柔和地落在苏辞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你母亲苏婉清,年少时的授业师长。”
母亲!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苏辞心口。所有关于母亲的模糊记忆、那些深藏在血脉中的温暖与悲伤,在此刻轰然涌现。
“长老……我娘她……”苏辞声音哽咽。
凤歌长老轻轻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孩子,往事稍后再叙。你们一路艰辛,皆已至极限。先随我来,安顿下来,处理伤势。”
她的目光扫过苏辞身后——石岳背着昏迷的林晏(方才流光只带走了林晏的身体,石岳仍保持着背负的姿态,此刻才茫然地发现背上已空),左腿伤口狰狞;齐珩、云堇长老等人皆浑身湿透,伤痕累累,面色憔悴;洛璃和石猛更是相互搀扶着才能站稳。
凤歌长老轻轻一挥木杖。点点金红色的光雨凭空洒落,温柔地笼罩在每个人身上。光雨触及伤口,疼痛迅速缓解,疲惫的精神也为之一振。虽然无法治愈重伤,却极大地缓解了众人的痛苦和虚弱。
“多谢前辈。”云堇长老躬身行礼,她能感受到这光雨中蕴含的精纯生机与善意。
“不必多礼。守正一脉避世多年,怠慢贵客了。”凤歌长老微微颔首,转身引路,“随我来吧。”
众人跟随凤歌长老,沿着青石小径向山谷内走去。
真正的栖凤墟,在众人面前缓缓揭开面纱。
这里与外界的阴森险恶截然不同。
山谷开阔,灵气氤氲成淡淡的霞雾,缭绕在古建筑之间。
建筑皆是古朴的木石结构,飞檐斗拱上雕刻着精美的凤凰与祥云图案,虽经岁月,却纤尘不染,透着宁静与庄严。溪流潺潺,穿过村落,水面飘着散发微光的莲花。
远处药田井然,种植着许多外界罕见的灵草仙葩。
空气清新得不染一丝杂质,深吸一口,连灵魂都仿佛被洗涤。
更让众人惊异的是,村落中活动的族人。
他们大多衣着简朴,神色平和,无论男女老少,眉宇间都带着一种源自血脉的、淡淡的安宁与坚韧。
不少人身上都隐约有凤凰符文的痕迹,只是颜色和复杂度远不及苏辞和凤歌长老。
见到凤歌长老带着一群陌生人进来,族人们并未惊讶或警惕,只是投来好奇而友善的目光,微微颔首致意,便继续手中的活计——或打理药田,或诵读古籍,或练习着某种蕴含独特韵律的武技、术法。
一种久违的、属于“家园”的平和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这里……就是娘长大的地方吗?”苏辞喃喃自语,眼眶发热。
她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感受着血脉与这片土地的共鸣。
体内新生的紫金色凤凰之炎,在此环境中温顺地流转,滋养着她过度消耗的根基。
凤歌长老将众人引至村落东侧一处独立的院落。院落宽敞洁净,几间厢房环绕着小庭院,院中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洒下清凉的树荫。
“此处是客院,你们暂且在此休整。所需药物、衣物、饮食,稍后会有人送来。”凤歌长老安排道,目光再次落在苏辞身上,“苏辞,你随我来。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还有……关于那位林小友,以及你们带来的消息,墟中诸位长老也需要详细了解。”
苏辞看了一眼同伴们。
石岳等人虽担忧林晏,但也知道此刻他们需要休整,而苏辞身负凤血,又是苏婉清之女,由她去与长老们沟通最为合适。
“苏姑娘,你去吧。林老弟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石岳瓮声瓮气道,尽管他自己眼中也满是忧虑。
“放心。”齐珩也点头,“我们会照看好自己,等你消息。”
苏辞重重点头,对同伴们投去感激的目光,然后转身,跟随凤歌长老离开了客院。
两人沿着另一条小径,走向村落中央一座更加古朴宏伟的建筑——那是一座形似展翅凤凰的殿宇,匾额上以古篆书写着“守正殿”三字。
殿内空旷肃穆,光线透过彩绘的琉璃窗,在地面投下斑斓的光影。
此刻殿中已有数位气息渊深的长老等候。他们年龄各异,有男有女,但皆神色肃然,眉心或有或无、或深或浅的凤凰符文,彰显着他们的身份与修为。
见到凤歌长老带着苏辞进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苏辞身上,尤其是她眉心那紫金色的、已然完成初步涅盘的凤凰符文上。惊讶、欣慰、感慨、追忆……复杂的情绪在诸位长老眼中闪过。
“孩子,上前来。”坐在上首的一位面容清癯、气息最为沉凝的白眉老者开口道,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是栖凤墟大长老,凤梧。
苏辞依言上前,在众长老的目光注视下,她并未怯场。一路的生死磨砺,涅盘的蜕变,早已让她的心志坚如磐石。她行了一个从母亲记忆碎片中学到的、属于守正一脉的古礼。
“晚辈苏辞,携同伴林晏、石岳、齐珩、云堇、洛璃、石猛,以及……”她声音微顿,一丝痛楚划过眼眸,“已故的司无涯司兄,历经艰险,抵达圣地。有要事禀告,亦求圣地庇护,救治同伴林晏。”
她清晰而简洁地将蜀州城妖祸、青符同命契、玄冥教与影蚀殿的阴谋、星陨湖传承、一路追杀、司无涯牺牲、林晏为救她施展魂契续命濒死等关键信息道出。末了,她取出怀中那枚母亲留下的、已彻底损毁的朱砂手镯残片,双手奉上。
殿内一片寂静。
诸位长老的神色,从最初的惊讶,逐渐转为凝重,再转为深深的沉痛与愤怒。
“玄冥教……竟已猖獗至此!”一位面容刚毅的中年长老拍案而起,眼中金红火焰跳动,“追杀凤血后裔,图谋净源传承,更是将手伸到了我栖凤墟外围!”
“苏婉清那孩子……”另一位女性长老接过朱砂手镯残片,指尖轻颤,眼中含泪,“当年她执意外出历练,说是要寻找化解‘涅盘死劫’之法,一去不返……我们只道她遭遇不测,未曾想,她不仅留下了血脉,更是因察觉玄冥教阴谋而被……”
凤梧大长老抬手,压下殿内的悲愤之声。他目光深邃地看着苏辞:“孩子,你带来的消息至关重要。玄冥教所图甚大,‘万魂灯’、‘玄冥真丹’……皆是动摇天地根本的禁忌邪术。他们盯上栖凤墟,不仅是因为这里是守正祖地,恐怕更因为……墟中封印的‘初代凤血源火’。”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林晏小友……你不必过于担忧。涅盘池乃凤血本源显化之地,池水有净化万邪、滋养魂魄之神效。更有墟中最好的药师看护。他为你施展魂契续命,根基受损,毒咒缠身,救治不易,但我等必尽全力。更何况……”大长老的目光落在苏辞身上,“你与他魂契已成,性命相连,魂魄相牵。你的涅盘成功,紫金凤焰初成,对他而言,便是最好的‘药引’与‘生机’。”
苏辞闻言,心中稍安,但随即又被另一个问题攫住:“大长老,诸位长老,我娘她……当年到底发现了什么?玄冥教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还有林晏的父亲……似乎也与玄冥教有关?”
凤歌长老轻叹一声,走到苏辞身边,温声道:“孩子,你母亲当年,是墟中百年不遇的天才。她不仅凤血纯净,更对古籍医术有着极深造诣。她外出游历,最初确实是为了寻找化解自身涅盘时可能面临的‘死劫’之法。但在游历途中,她发现了玄冥教暗中搜集特殊魂魄、炼制邪器的踪迹。她顺着线索追查,接触到了当时同样在暗中调查玄冥教的蜀州名医——林怀仁,也就是林晏的父亲。”
“两人志同道合,一个从血脉与魂魄角度,一个从医药与邪术克制角度,联手调查。他们发现,玄冥教似乎在寻找一种能完美融合‘至阴魂魄’与‘至阳生机’的‘容器’,用于承载某种恐怖的邪术核心。而身负纯净凤血、又通晓医理的婉清,以及林家特殊药师血脉的林怀仁,都被他们盯上了。”
“婉清察觉危险,将部分调查结果和警告以秘法传回墟中,随后便断了联系。我们派出人手寻找,只找到她与林怀仁相继‘意外’身亡的消息,以及她留下的、指向蜀州城的模糊线索和这枚仿制‘凤血砂’的朱砂手镯——那是她留给你,也是留给守正一脉的警示和信物。”
凤歌长老眼中浮现追忆与痛惜:“我们本以为线索已断,玄冥教或许会蛰伏。未曾想,他们并未放弃,反而变本加厉,更是将目标直接对准了下一代……你和林晏身中的‘同命契’,恐怕就是他们当年未能完成的‘容器’试验的某种延续或变种。”
真相的碎片,在苏辞面前逐渐拼凑。母亲的牺牲,林父的惨死,她和林晏被迫绑定的命运,一路的追杀……一切都有了清晰的脉络。
是玄冥教,这个信奉“寂灭归元”、追求以万物魂魄熔炼“玄冥真丹”的古老邪教,制造了这一切悲剧。
愤怒的火焰在苏辞紫金色的眼眸中燃烧,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悲伤与责任取代。她看向殿外,涅盘池的方向。
林晏,我们终于知道了敌人是谁。
也终于,找到了可以并肩作战的同伴与家园。
司兄,你的牺牲,不会白费。
栖凤墟,守正一脉。
薪火传承,今日归位。
而复仇与守护之路,将从这里,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