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正蹲在接待处门槛上搓手哈气,张大山的大嗓门突然从院里炸响:“老黑屯的!你们屯那对拖婚的小青年——”后半句被北风卷走,他只看见老黑屯的二柱子红着脸往接待处挤,棉袄兜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纸角。
“咋?”杨靖踢开脚边的雪块,凑过去时闻到股子新浆洗的蓝布味。
二柱子手忙脚乱掏纸,抖得雪花直往纸上落:“杨哥!我媳妇她爹松口了!昨儿夜里举着这破纸看了半宿,说比他藏箱底的婚书还金贵!”
那张纸被二柱子焐得温热,杨靖接过来时指腹蹭到块凸起——是共信印的红泥,在糙纸上洇成朵小红花。
上边歪歪扭扭写着:“未来三年,二柱子家副业分红预支三十斤粮票,联审积分可换煤二十斤、布票五尺。监督人:平安屯刘会计、老黑屯李支书。”
“这是你找刘会计写的?”杨靖挑眉。
二柱子挠头憨笑:“我哪会写这个?上回您说印信能抵事,我就厚着脸皮求刘会计给记了笔‘未来账’。谁成想老丈人拿着这纸翻来覆去数,说‘能换煤能换布,比家里那口破缸实在’!”
正说着,刘会计夹着账本从西屋晃出来,镜片上蒙着层白雾:“好嘛,我这管工分的,倒成了屯里头一号媒婆。”他推推眼镜看那纸,突然乐了,“二柱子你这字儿写得跟鸡刨似的,倒把‘联审’俩字描得周正——生怕老丈人不认印?”
杨靖捏着纸转了两圈,心里突然蹿起团火。
他望着院里挂着的“十七屯联审”布旗,那旗子被风吹得猎猎响,红布角扫过张大山的帽檐。
张大山正用烟袋锅子敲门框:“要我说这事儿邪乎,娶媳妇不看彩礼看账本?”可他盯着二柱子手里的纸,嘴角却往上翘,烟袋锅子在雪地上戳出个小坑,“不过那老丈人我认识,抠搜得很——能松口,可见这印是真管用。”
“管用就对了。”杨靖把纸往怀里一揣,冲刘会计使眼色,“叔,咱得把这事儿做成个规矩。往后凡跨江联审的青年,信用积分达标的,给批‘联审婚助金’。”他掰着手指头数,“婚礼上得念《家庭联审公约》,头年账本交给妇女队公示——让大伙儿都看看,这日子是怎么过明白的。”
刘会计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婚助金从副业分红里拨?那得跟各屯会计通气儿……”话音未落,王念慈抱着团红布从东屋出来,发梢沾着线头:“我帮你拟了‘信用婚书’模板。”她展开红布,上边用金线绣着左列收入、右列监督,中间俩小算盘,“左栏记粮票煤票,右栏写娘家婆家监督人——比三书六礼实在。”
张大山凑过去瞅,烟袋锅子差点戳到算盘:“这比我当年娶媳妇还麻烦!”可他摸着红布上的金线,又嘟囔,“不过这颜色喜庆,比我家那破红绸子强。”
消息像长了翅膀,没三天就飞过松花江。
对岸供销社的周主任裹着羊皮袄过江时,鞋底沾着半块冰碴:“杨兄弟,我带了十车煤。”他拍着胸脯,“就一个要求——给我们屯办场‘信用婚礼’,让百姓亲眼看看,这印到底有多灵。”
杨靖蹲在门槛上啃冻柿子,冰碴子沾在嘴角:“成,但份子钱得当场记《家庭共信录》,五人联签。”周主任愣了:“这……”杨靖把冻柿子核往雪地里一扔,“您不是要看灵不灵?记上账,才叫真灵。”
婚礼那天,江风卷着雪粒子往人脖子里钻。
新人敬茶时没捧茶盘,倒捧了本红皮账本。
二柱子他媳妇声音脆得像敲冰:“今个儿起,家里卖鸡蛋的钱记一页,买盐的钱记一页,监督人是我爹、我婆、杨哥、刘叔、念慈姐!”
台下哄笑成一团。
老黑屯李支书挤到前头,怀里抱着床新棉被:“我送的!”他翻出个皱巴巴的本子,“登记人:李大奎,监督人:王秀兰——我老伴儿盯着呢,假不了!”
夜里,赵文书裹着灰棉袍摸进仓房,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省里交流会的消息。”他压低声音,“档案馆展了你们的‘平安账本’,省领导问‘这共信印能不能推广’。有人想压,有人想学……”
杨靖借着系统面板的蓝光看那纸,上边有模糊的油印字。
他突然笑了:“刘叔,连夜整理《信用婚礼实录》。”他指了指墙角的“留影匣”(系统换的老相机),“把照片都附上,封面写‘百姓自己写的婚书,比红头文件更重’。”
刘会计揉着眼睛翻账本:“寄县、市、省三级?”杨靖点头:“让上边看看,咱老百姓的日子,是拿算盘珠子拨拉出来的。”
后半夜,杨靖在仓房启用“跨江贸易结算通道”。
系统提示“平安屯布票换老黑屯土豆,结算成功”的蓝光闪过,窗外突然传来喧闹。
他掀开门帘,打谷场的灯笼下挂着六本红账本,被风吹得哗啦响,像敲锣打鼓。
王念慈裹着他的棉袄凑过来:“你说,以后娃们会不会说,咱这辈人是‘账本娶媳妇’的一代?”杨靖望着那些账本笑,灯笼光映得她睫毛上的霜花发亮:“说不定还能说‘算盘底下结姻缘’呢。”
他话音刚落,远处松江传来“吱呀”一声。
那艘停在江边许久的渡船,正缓缓升起帆,船头挂着盏纸灯笼——和平安屯的一模一样,火光在雪夜里晃啊晃,像颗要落进江里的星子。
春分刚过的清晨,王念慈端着热粥推开灶房门时,杨靖正对着系统面板直乐。
面板上“跨江联审参与青年”的数字跳成了“九”,下边备注栏新冒出来一行字:“新增报名:三对青年申请‘算盘婚’。”
“又折腾啥?”王念慈把粥碗往他手里塞。
杨靖吹着热气笑:“等你看完他们的婚书就知道了——听说有人在算盘上刻了‘共信’俩字。”
窗外的柳枝刚冒新芽,风里已经有了暖融融的潮气。
打谷场的灯笼下,新挂的账本被吹得翻页,纸页摩擦的声响里,隐约能听见几个小媳妇凑在一块儿嘀咕:“明儿我也让当家的去记‘未来账’——咱也得赶回新潮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