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星陨之痕
夜色如浓墨泼洒，吞噬了天地间最后一丝轮廓。秦岳长老所化的那道暗淡银光，如同一柄切开黑暗的利刃，无声而迅疾地在前方引路。嬴紧随其后，将“星移步”催动到极致，身形在崎岖湿滑、怪石嶙峋的地面上飘忽腾挪，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匿星符的效果笼罩周身，将他外放的灵力波动与星辰气息压制到最低，配合敛息散形成的环境拟态，使得他仿佛融入了这片古墟永恒的阴影之中。
即便如此，穿行在这片完全被黑暗统治的荒芜之地，依旧令人心悸。空气冰冷刺骨，阴寒水煞之气无孔不入，即便有护体灵力隔绝，依旧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寒意试图渗透进来。神识不敢外放太远，怕惊动黑暗中可能潜伏的未知存在，只能维持在身周数丈范围，如同盲人在深渊边缘摸索。
耳边是风声，却又不像寻常的风。那声音时而如同怨鬼呜咽，在扭曲的芦苇秆和怪石缝隙中穿梭；时而又变成低沉的、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叹息；偶尔，夹杂着远处湖面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如同巨物翻身般的沉闷水响。
左手背的星辰龙印持续散发着清晰的温热感，如同暗夜中一枚不会熄灭的炭火，既带来一丝安定，也像是一种持续的提醒——这片土地，与“龙”的渊源，深不可测。龙印的感应明确指向西南方，与秦岳长老前进的方向一致。
约莫一刻钟后，前方秦岳长老的速度明显放缓。嬴也随之减速，凝神向前望去。
黑暗中，一座孤峰般的黑色巨岩轮廓逐渐显现。它比周围的地势高出数十丈，岩体陡峭，呈一种不规则的锥形，在黯淡星光下犹如一头蹲伏的洪荒巨兽。岩顶似乎较为平坦，隐约可见几处天然形成的石台。
“望星岩。”秦岳长老的声音直接在嬴心神中响起，用的是传音之术，“跟上，小心落脚。”
两人不再直线疾行，开始沿着巨岩底部寻找攀爬路径。岩石表面湿滑，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地衣（颜色亦是暗紫近黑），异常湿滑，且有些地方隐隐传来微弱的、令人不安的能量波动，似是残留的古禁制碎片或地煞阴气的自然汇聚点。
秦岳长老显然对这里并不陌生，他选择的路径看似曲折，却总能避开那些能量异常点，且落脚处皆是相对稳固的岩棱或凹陷。嬴跟随着他的足迹，将神识集中在脚下方寸之地，步步谨慎。
攀爬过程颇为耗费心神与体力，不仅要对抗湿滑和潜在的阴煞侵蚀，还要时刻警惕周围黑暗中可能出现的袭击。所幸，除了几声从岩缝深处传来的、如同指甲刮擦石壁般的诡异细响，并未遭遇实质危险。
终于，两人先后翻上了岩顶。
岩顶面积比从下方看要大得多，约有半个球场大小，地面相对平整，由一种灰白色的、略带蜂窝状孔洞的岩石构成，触手冰凉坚硬。最奇特的是，岩顶表面天然形成了数十个深浅不一、碗口大小的凹坑，排列似乎隐含某种规律，却又难以一眼看透。夜空中稀疏的星光落在这片灰白岩面上，被那些凹坑微微吸纳，反射出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星点光芒。
这里，阴寒水煞之气竟比下方稀薄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纯粹、却也更加“沉重”的星辰之力弥漫在空气中，仿佛整座巨岩是一个天然的星辰之力收集与沉淀装置。
秦岳长老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走到岩顶中央一处最为平坦、且周围凹坑分布最为对称的区域。他先是从储物法器中取出四面半人高的、刻满复杂符文的黑色幡旗，挥手间，幡旗化作四道乌光，精准地插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没入岩体半尺，旗面无风自动，散发出无形的力场，将这片区域进一步隔离、稳固。
接着，他拿出那面巴掌大小的周天星辰罗盘，将其慎重地放置在地面中央的一个天然凹坑内。罗盘甫一放入，表面的星辰刻痕便逐一亮起微光，与岩顶那些星点凹坑的光芒隐隐呼应。他又取出几块色泽纯净、内含星辉的灵石，按照特定方位，镶嵌在罗盘周围的几个关键凹坑中。
做完这些，他才转向嬴，神色肃穆：“此处‘望星岩’，乃古时修士观测坠星湖星象、地气变化的一处天然‘观星台’。岩体材质特殊，能自发汇聚、沉淀星辰之力，并对地脉波动异常敏感。今夜，我需要你以自身对星辰之力的感应为引，辅助我催动这‘周天星衍盘’，观测‘乱石滩’方向的地气与星力纠缠之象，尤其是……探查那坑洞深处爆发之光的本质，以及它与整个坠星湖地脉、星力的关联。”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嬴：“过程或许会有压力，甚至可能引动某些残留的古老意念或地煞反噬。你需紧守心神，将感应集中于星衍盘，不可被杂象所迷。若力有不逮，立刻出声，我会切断连接。”
“弟子明白。”嬴沉声应道。他知道，这既是一次探查，也是一次对他能力和心性的考验。秦岳长老看似刚直，行事却极为谨慎，绝不会将重要任务完全寄托在一个新晋弟子未经证实的“感应”上，必然有后手控制风险。
“盘膝坐于星衍盘正北三尺处，面南背北。运转你的功法，将一缕最精纯的星辰感应灵力，缓缓注入罗盘中心的‘天枢’星位。”秦岳长老指示道，自己则盘膝坐在了正对罗盘的南方位置。
嬴依言坐下。这个位置恰好在一个较大的星点凹坑旁，坐下后，能更清晰地感觉到身下岩体传来的、沉稳而浩瀚的星辰脉动。他收敛心神，先运转太初煞元游走全身，将状态调整至最佳，然后，开始按照《周天星引》的法门，引动身外那精纯却沉重的星辰之力。
这一次，他刻意放慢了速度，不再追求吸收炼化，而是如同最耐心的渔夫，将自身灵力化作无形的丝线，轻柔地“编织”入周围星辰之力的细微波动中，捕捉、模仿、共鸣，最终提炼出一缕极其精纯、不含任何个人属性特质、只保留了最本质星辰波动的感应灵力。
这过程需要极高的控制力与专注度。嬴屏息凝神，额头渐渐渗出细密汗珠。足足过了一炷香时间，他才成功凝聚出这样一缕看似微弱、却与周围环境星辰波动几乎完全同步的“感应灵力”。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缕灵力，如同递出最珍贵的丝线，缓缓探向地面中央那周天星衍盘。
当感应灵力触及罗盘中央那颗代表“天枢”的星辰刻痕时——
嗡！
整个星衍盘骤然光芒大盛！盘面上所有星辰刻痕同时亮起，银蓝色的星光喷薄而出，却不是散乱无章，而是在盘面上空三尺处，交织、演化，形成了一幅缓缓旋转的、缩小了无数倍的周天星辰虚影！虚影虽小，却仿佛囊括了整片夜空，星辰运转轨迹玄奥莫测。
与此同时，嬴感觉自己的那缕感应灵力，仿佛瞬间被投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由纯粹星辰之力构成的海洋！浩瀚、冰冷、古老的意志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无数破碎的、来自万古星空的记忆与道韵碎片！若非他早有准备，紧守心神，且自身神识经过多重淬炼，恐怕这一下就要被冲击得心神失守。
他强忍着那浩瀚星空的意志冲击，努力维持着那缕感应灵力的稳定，并按照秦岳长老事先的交代，尝试将自己的“感知”顺着这缕灵力，融入星衍盘演化的周天星象之中。
就在这时，坐在南方的秦岳长老也动了。他双手结出一个复杂古朴的印诀，口中念念有词，一股磅礴而堂皇的筑基灵力汹涌注入星衍盘底部的几个特殊凹槽。
“星衍周天，地脉显形！敕！”
随着秦岳长老一声低喝，星衍盘上方的星辰虚影陡然一变！银蓝色的星光迅速下沉、渗透，与下方望星岩灰白色的岩体连接在一起。紧接着，整座望星岩仿佛“活”了过来，岩体内部传来低沉的轰鸣，那些星点凹坑的光芒瞬间明亮了数倍！
嬴只觉得自己的感知，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宏大力量牵引着，沿着望星岩这座天然的“天线”，轰然向下、向四周扩散开去！
不再是局限于目力所见，也不再是寻常神识的线性扫描。这一刻，他的“视野”仿佛被无限拔高、拓宽，以一种奇异的、俯瞰加渗透的混合视角，“看”向了下方广袤而黑暗的古墟大地，尤其是……西南方向的“乱石滩”区域！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只有零星微弱的地气与杂乱能量流。但随着星衍盘与望星岩力量的持续注入，视野逐渐清晰。
他“看到”了错综复杂、如同人体经脉般遍布大地的地脉网络，大多数地脉中流淌着阴寒沉滞的水煞之气，呈现暗蓝色或灰黑色。但在“乱石滩”方向，地脉的颜色发生了显着变化——暗蓝色中开始夹杂银白色的、如同熔融金属般的炽亮线条，那是高度凝聚且异常活跃的星辰之力！这些银白线条从更深处的地脉涌出，在“乱石滩”下方某个节点（正是陈星河描述的坑洞位置）疯狂汇聚、纠缠，形成一个耀眼的光团，如同地底一颗不安分的心脏在剧烈搏动！
而在那银白光团的核心，嬴清晰地“看到”了陈星河描述的景象——无数暗红色的、仿佛有生命的细丝状能量，如同血管或者触手，从更深、更黑暗的地脉深处延伸上来，与银白的星辰之力死死纠缠在一起，相互侵蚀、对抗，又诡异地达成一种动态的、脆弱的平衡。暗红细丝散发出滔天的凶煞、暴戾与古老威严，正是那赤煞岩石柱气息的源头，但浓度与强度何止强了百倍千倍！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光团最深处，银白与暗红交织的最核心点，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巨大的轮廓在缓缓沉浮、转动……那轮廓……隐约呈现出长条状、带有分叉的角冠、以及覆盖着无法形容的复杂纹路的躯体片段……
龙！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且被狂暴的能量扭曲得不成形状，但嬴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某种“龙”的形态！不是完整的生灵，更像是……一道被封印、被撕扯、被星辰之力不断冲刷研磨的……龙魂残影？或者，是龙族陨落后，其不甘的意志与浩瀚龙煞，在特殊环境下凝结成的某种“地只”般的恐怖存在？
“镇星逆归……龙影镇湖心……”嬴心中恍然。原来如此！坠星湖的核心秘密，便是以这不知名的古龙陨落后的龙煞与残魂（或地只）为“源”，以庞大的星辰阵法为“锁”与“炉”，进行着某种不知目的的镇压、封印与……转化？星力池，或许就是这庞大阵法的一个“能量提纯与输出终端”？
就在他心神被这地底深处的恐怖景象所震撼时，星衍盘传来的感知猛然被另一股力量强行扭转了方向——从地脉深处，转向了夜空！
他的“视线”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抬起，投向了坠星湖乃至“乱石滩”上方的天穹。
这一看，更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片区域上方的夜空，原本稀疏黯淡的星辰，此刻在星衍盘的“视野”中，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景象！无数细微的、银蓝色的“光线”，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的丝线，从极高远、仿佛超越了寻常星空概念的深处垂落下来，如同瀑布般，源源不断地灌注进“乱石滩”地下的那个银白光团之中！这些“光线”并非静止，而是在剧烈地波动、震颤，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拉力，又像是……在被下方的光团强行“抽取”！
这就是“星坠之力”？星辰之力被强行牵引、坠落于此？
而在那银蓝“光线”瀑布的边缘，嬴更“看”到了一些极其暗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呈现暗紫色或灰黑色的扭曲“斑痕”与“裂隙”，如同星空本身的伤疤，正随着银蓝光线的剧烈波动而微微张合，从中渗出令人极度不安的、冰冷死寂的气息。那气息……与幽冥血契给他的感觉，竟有几分遥远的相似！
“那是……‘幽冥之渊’的裂缝投影？还是被牵引星辰之力时，连带撕开的、通往某种至阴之地的缝隙？”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嬴的脑海。
观测还在继续，但嬴已经感到心神开始传来阵阵刺痛，那浩瀚的星空意志、狂暴的地脉能量景象、以及窥视到的恐怖秘密，都在疯狂消耗着他的精神力量。注入星衍盘的那缕感应灵力也开始变得不稳。
就在这时，秦岳长老低吼一声，双手印诀再变，猛地将更多灵力注入星衍盘！
“凝！溯！”
星衍盘光芒再盛，上方的星辰虚影与地脉景象骤然收缩、定格，最后凝聚成两道清晰的光流：一道银蓝中夹杂暗红，自地脉深处涌向“乱石滩”坑洞；另一道银蓝中夹杂灰黑裂隙，自极高远的星空垂落，同样指向坑洞。两道光流在坑洞处激烈碰撞、纠缠，形成了一个不稳定的小型漩涡。
而漩涡的中心，那个模糊的龙形轮廓，似乎……微微抬起了头，两只仿佛由纯粹煞气与星光凝聚而成的、巨大而冰冷的“眼眸”，漠然地“望”向了……望星岩的方向！
虽然知道这只是能量感知形成的意象，但被那冰冷目光“扫过”的瞬间，嬴浑身汗毛倒竖，如坠冰窟，心神剧震，那缕维持的感应灵力差点彻底崩散！
“收！”秦岳长老及时断喝，双手猛地向下一按！
星衍盘光芒骤熄，上方的所有异象瞬间消散。望星岩的轰鸣与凹坑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恢复平静。
嬴闷哼一声，感觉那浩瀚的感知瞬间被切断，意识如同从万丈高空坠落，猛地回归身体。强烈的眩晕与虚弱感袭来，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体内灵力也消耗了近半。若非他根基扎实，神识坚韧，恐怕当场就要昏厥过去。
秦岳长老的状况稍好，但也是气息起伏，面色凝重，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肃与一丝……惊疑。
岩顶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夜风呼啸而过。
良久，秦岳长老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你都‘看’到了？”
“……是。”嬴调息片刻，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有些沙哑。
“地脉龙煞为源，周天星力为锁，幽冥裂隙隐现……好大的手笔！好凶险的格局！”秦岳长老喃喃自语，眉头紧锁，“‘乱石滩’节点被触动，平衡已现裂痕。那坑洞中的龙煞与星力漩涡，正在加速汲取地脉与星空之力，若任其发展，要么节点崩溃，释放被镇压的凶煞；要么……引发更深层次的连锁反应，波及整个坠星湖，甚至……可能撕开那些幽冥裂隙！”
他猛地看向嬴，目光灼灼：“此事，已远超寻常探索任务范畴。必须立刻上报宗门！但在援军到来之前，我们需尽可能稳住局势，阻止节点进一步恶化。”
“长老，我们该怎么做？”嬴问道。
秦岳长老沉吟片刻，决然道：“明日一早，我会亲自前往‘乱石滩’外围，尝试以阵旗暂时隔绝该区域地气，延缓其变化速度。同时，我会传讯宗门，请求至少两位筑基后期长老携带破禁重宝前来支援。至于你……”
他盯着嬴，一字一句道：“你既对此地星辰之力感应敏锐，又已初步窥见其中关联。我需要你与柳如星、吴桐一起，在我离开期间，严密监控营地周围，尤其是西北方向那处赤煞岩石柱的动静。若那石柱出现任何异常变化，或营地附近地气星力出现大规模紊乱，立刻以最高等级信号符箓示警！必要时……可放弃营地，向东北方向‘风吼峡’撤退，那里地势较高，且有天然罡风屏障，相对安全。”
嬴心中一凛。秦岳长老这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可能要与那“乱石滩”节点正面交锋！而将监控西北石柱的任务交给自己，既是信任，也是将他置于了一个关键且危险的位置。
“弟子领命！”嬴肃然应道。
秦岳长老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开始收拾星衍盘与阵旗。嬴也趁机服下丹药，快速调息恢复。
两人沿着原路悄然返回营地。回程的路上，嬴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
窥见的秘密，远超预期。坠星湖的秘密，不仅关乎古龙、星辰、幽冥，更可能牵动着某种足以引发灾难的恐怖平衡。而他们这支小小的探索队伍，已然身处这风暴漩涡的边缘。
抬头望向依旧黑暗的夜空，那些稀疏的星辰，此刻在他眼中，仿佛都变成了冰冷的、注视着这片古老战场的眼睛。
营地篝火的光芒，在远处黑暗中摇曳，如同暴风雨中随时可能熄灭的孤灯。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而古墟的夜，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