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峡的另一端出口,在一片更为荒凉、布满风化岩柱的丘陵地带。当林枫的身影从峡谷阴影中踉跄冲出时,天色已是黄昏,残阳如血,将荒芜的大地染上一层悲壮的赤金。
他没有停留,强忍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和神魂深处传来的阵阵刺痛,一口气遁出近百里,直到寻到一处被巨大岩山环抱、仅有一线天光透入的隐秘石缝,才一头钻了进去,立刻布下数重隐匿与防护禁制,然后盘膝坐下,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暗红色的淤血喷了出来。
血中,夹杂着细微的、如同灰烬般的黑色颗粒,散发着阴寒与混乱的气息。
“呼……好险!”林枫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强行催动星鉴破坏祭坛,又被那“无瞳之眼”的愤怒精神冲击波及,再加上一路亡命飞遁,他此刻的状态比渡完天劫时好不了多少。更麻烦的是,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神魂深处,似乎被“烙印”上了一丝极其隐晦、却如附骨之蛆的冰冷窥伺感。
那是来自黑色水晶球中“无瞳之眼”的标记!即便他毁掉了祭坛,打断了仪式,那邪恶存在的“目光”,似乎已经跨越空间,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印记。这印记本身并无直接攻击力,却像黑夜里的信标,很可能让那“无瞳之眼”背后的存在,或其爪牙,在一定范围内追踪到他!
“必须尽快清除或压制这印记!”林枫心中凛然。被这样一个诡异恐怖的存在盯上,其危险程度,恐怕不下于冥土教和霸刀山庄的追杀。
他首先运转功法,调息疗伤。净世星鉴悬浮于顶,垂下温养修复的镜光,配合自身星辰灵力,缓缓修复受损的经脉,平复混乱的气血。同时,他分出一部分心神,沉入识海,仔细探查那“无瞳之眼”的印记。
印记如同一缕极淡的、扭曲的灰色雾气,盘踞在神魂本源的外围,不断散发着冰冷、混乱、窥探的波动,试图向内渗透,污染神魂。好在林枫神魂根基扎实,又有净世星鉴的净化之力时刻守护,暂时还能将其抵挡在外。
他尝试以星鉴的净化之光直接冲刷。清蒙镜光照射下,那灰色雾气发出细微的“嗤嗤”声,仿佛被灼烧,向外收缩了一些,但并未消散,反而变得更加凝实、顽固,似乎与他的神魂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纠缠。
“不行,强行净化,可能会伤及神魂本源。”林枫眉头紧锁。这印记的层次极高,蕴含着某种诡异的法则之力,并非简单的负面能量。他的净化之力虽能克制,却无法在不伤害自身的前提下根除。
“或许……可以尝试将其‘炼化’或者‘封印’?”林枫思索着。他想起了《太白戮神剑章》中,关于以自身剑意淬炼神魂、斩灭外邪的法门。也想起了净世星鉴新生的“庚金镜反”与“乾坤逆转”特性,能否用来反射或转移这印记的窥探与污染?
他决定双管齐下。
心念一动,识海中,那尊星辰元婴缓缓睁开双眼。元婴小人双手虚抱,一柄完全由精纯剑意、星辰之力、离火本源与净化意志凝聚的、微小却无比凝练的“心剑”,在其掌心成型。心剑无形无质,却散发着斩断一切虚妄、涤荡神魂尘埃的凛然剑意。
“以心为炉,以意为火,炼!”
元婴小人神色肃穆,操控那柄“心剑”,缓缓斩向盘踞的灰色雾气印记。剑意并非蛮横劈砍,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点点剥离、切割印记与自身神魂的纠缠之处,同时以剑意中蕴含的星辰永恒与离火焚灭之意,灼烧、炼化那灰色雾气。
嗤嗤……滋……
神魂深处传来细微却尖锐的刺痛感,仿佛有无数细针在穿刺。林枫额头青筋跳动,脸色更加苍白,但他紧守心神,岿然不动。与此同时,外界的净世星鉴也同步动作,镜背的净化核心符与庚金道纹同时亮起,镜光不再仅仅是温养,而是化作一道道极其纤细、如同锁链般的净化星辉,循着林枫心神与印记的纠缠轨迹,从外部“缠绕”上去,辅助心剑进行炼化与隔离。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痛苦的过程,要求施术者对自身神魂与力量有超凡的掌控力。稍有不慎,便可能损伤神魂,甚至被那印记中的混乱意志反噬。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石缝外,天色彻底暗下,星辰浮现。林枫身前的灵石早已耗尽灵气化为齑粉,他又连续服下数枚滋养神魂的丹药,才勉强支撑住这高强度的“炼神驱煞”。
不知过了多久,当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林枫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但紧闭的双目却猛地睁开,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却更有一丝锐利的精芒!
识海内,那缕盘踞的灰色雾气印记,已然缩小了数倍,颜色也黯淡了许多,被无数道净化星辉凝聚成的细微锁链层层缠绕、封印,如同一个灰色的茧,被牢牢镇压在神魂本源的一角。虽然未能彻底根除,但其散发的窥探波动已被极大削弱,与外界那“无瞳之眼”的联系也变得极其微弱、时断时续。最重要的是,它暂时失去了继续污染、侵蚀林枫神魂的能力。
“暂时封印住了。”林枫长长舒了一口气,心神稍松。虽然这印记如同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再次爆发或被引爆,但至少争取到了喘息和应对的时间。而且,通过这次炼化,他对自身神魂的掌控和净世星鉴的运用,又有了新的体悟。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感觉伤势已恢复了六七成,灵力也恢复了大半。虽然神魂还有些疲惫,但已无大碍。
“此地不宜久留。”林枫撤去禁制,走出石缝。晨光微熹,荒凉的丘陵在清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寂寥。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按照原计划,朝着南离洲中部,天陨城所在的方位,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路程,他更加小心谨慎。不仅防备着可能追来的冥土教、霸刀山庄之人,也要时刻留意神魂中那被封印的印记是否有异动,以及是否还有其他被“无瞳之眼”标记或吸引来的诡异东西。
数日后,他穿越了黑风丘陵的最后一片区域,眼前的地貌开始变得丰富起来。出现了更多的绿色植被,零星的小型村落和农田,道路上往来的行人和商队也明显增多。空气中弥漫的灵气虽然依旧不算浓郁,却比西部戈壁荒漠平和、活跃了许多。
这里,已经是南离洲中部的外围区域。
林枫没有进入任何城镇,依旧保持着独行散修的打扮,在野外潜行,偶尔在路边茶摊歇脚,收集信息。
关于“裂金峡谷大战”、“身怀星图的神秘修士”等消息,果然已经隐隐约约在修士间流传,版本各异,有的夸张,有的离奇,但核心都指向一个实力强大、手段诡异、身怀重宝的年轻修士,正在被冥土教和霸刀山庄全力追捕。这让林枫更加警惕,尽量避开人多眼杂之处。
而关于“黑风峡鬼哭坳异变”的消息,却流传不广,似乎被有意压制了,只有零星传言说那里最近阴气大盛,有商队失踪,被视为不祥之地,绕道而行。
这一日,林枫在一处位于两条商路交汇点的小型坊市外,改变了主意。他需要更准确、更深入的情报,关于天陨城万宝大会,关于近期南离洲各势力的动向,尤其是冥土教和霸刀山庄的追捕力度和范围。一直靠自己打听,效率太低,且容易暴露。
他想起苏慕哲提及的“万宝大会”鱼龙混杂,或许,在这种即将举办盛会的时候,一些专门贩卖情报的灰色组织,也会更加活跃。
他稍作易容,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风尘仆仆、略有家底、却又谨慎小心的中年散修,修为依旧压制在金丹后期,然后步入了这座名为“汇金坊”的小型坊市。
坊市不大,店铺林立,售卖着各种低阶法器、丹药、材料,更多的是为过往商队提供补给和简单服务的铺子。人流熙攘,各色人等混杂。
林枫看似随意地逛着,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街角巷尾。很快,他注意到一间不起眼的、门口挂着一串陈旧铜钱和一块褪色布幡的小铺子。布幡上写着一个模糊的“信”字。铺子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戴着老花镜、正在拨弄算盘的干瘦老头。
这种地方,往往就是地下情报的流通点之一。
林枫走了进去。老头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慢悠悠道:“客官需要点什么?小本经营,诚信为本。”
“打听点消息。”林枫压低声音,取出十块中品灵石,放在柜台上,“关于天陨城,万宝大会,还有……最近西部不太平,有什么风声。”
老头瞥了一眼灵石,手指在算盘上拨动两下,才慢吞吞道:“天陨城万宝大会,还有两个月零七天。主持者是‘万灵阁’,规矩照旧,价高者得,也收奇珍异宝。最近入城的生面孔多了三成,盘查严了些,尤其对从西边来的。”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至于西边的风声……冥土教和霸刀山庄的人,最近在几个主要路口和传送阵附近,查得很紧,画像都有,不过画得不太像。另外,听说‘天刀盟’也有人南下了,目的不明。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赏金猎人,也闻着味动了。”
林枫心中了然,这些信息与他推测的差不多。他又取出二十块中品灵石:“有没有更详细的消息?比如,哪些地方查得特别严?有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新鲜事或者人?”
老头这次抬眼仔细打量了林枫一下,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缓缓道:“客官问得仔细……看来所图不小。更详细的消息,老朽这里也有,不过,得加钱,而且……得看客官是否‘诚心’。”
林枫明白,这是要探他的底,或者有更隐秘的消息,需要更高的价格和信任。
“如何才算‘诚心’?”林枫不动声色。
老头从柜台下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正面刻着一只简笔衔尾灵蛇图案的黑色令牌,推到林枫面前:“老朽只是个传话的。客官若真想知道些‘深处’的消息,不妨持此令牌,去天陨城‘万灵阁’下设的‘鉴珍楼’,找一位姓‘徐’的鉴宝师。就说……是‘老算盘’介绍的,想看看‘西边来的新鲜石头’。至于价钱和消息,客官与徐师傅面谈便是。”
万灵阁?林枫心中一动。这不是举办万宝大会的主办方之一吗?其下设的鉴宝师,居然也兼营情报?看来这万灵阁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他收起黑色令牌和剩余的灵石,对老头点点头:“多谢。”没有再多问,转身离开了铺子。
走出坊市,林枫握着那枚衔尾蛇令牌,目光深邃。
天陨城,万灵阁,鉴珍楼,徐师傅……还有“西边来的新鲜石头”这个暗语。这显然是一条更高级、也可能更危险的情报渠道。对方似乎已经通过他的问题,隐约猜到了他的来历或关注点(西部)。
“来来,想在天陨城安稳获取情报,甚至参与万宝大会,免不了要和这‘万灵阁’打交道了。”林枫望向天陨城的方向。前路未知,但至少,有了一个明确的切入点和可能的信息来源。
他将令牌收好,身形再次融入荒野,继续向着那座即将风云汇聚的中部巨城,稳步而去。神魂深处,那被层层封印的灰色印记,依旧在缓慢地、顽强地搏动着,提醒着他,暗处的危机,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