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翻书,一页页过得踏实。
慕星晚现在的生活分三块,她自己划得清清楚楚。
星火基金这块,她最上心。每周一三五,她雷打不动坐镇基金会那间朝南的办公室。看项目报告,跟那些眼睛发光的年轻人聊天,跟踪已经投出去的钱到底开花结果了没有。
有时候看着那些申请材料,她会出神。想起自己当年拿着方案四处碰壁的样子。现在角色换了,她成了那个决定要不要给机会的人。这感觉挺奇妙的,也沉甸甸的。
慕家那边,周二周四固定去。战略重组进入深水区,要动的人多了,要砍的业务也不少。慕长风给她撑腰,但具体的事还得她自己来。那些元老看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怀疑,到现在的复杂——不服气,但又不得不服。
最轻松的反倒是傅氏。她现在算半个顾问,只有遇到真正棘手的技术难题,或者需要重大战略决策时,傅怀瑾才会找她。其他时候,她不用打卡,不用开会,自由得很。
这个安排是傅怀瑾提的。他说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该站在更高的地方看事情,别陷在具体事务里。
慕星晚知道,他是在给她腾空间,让她飞。
周二从慕氏出来,已经下午五点了。慕星晚坐进车里,没马上发动。她拿出手机,盯着日历看了会儿。
下个月十五号,燕婉生日。
该准备礼物了。
可送什么,成了难题。珠宝首饰太俗气,燕婉不缺。包包鞋子没新意。她想要送点不一样的,有心意的。
正想着,燕婉的消息来了:“晚上包饺子,来吗?孩子们念叨你好几天了。”
慕星晚笑了,回了个:“好,半小时到。”
开车去傅家的路上,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个念头——要不,跟燕婉学做道菜?到时候生日宴上,她能端出一道像样的,也算份心意。
这念头一起,就压不下去了。
到傅家时,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笑闹声,混着面粉的香气。
慕星晚推门进去,厨房里正热闹。三个小家伙围着料理台,脸上、手上、衣服上全是面粉。予乐包的饺子歪歪扭扭,非要说是抽象艺术。慕安倒是认真,每个都捏得仔仔细细。知屿最小,手也小,饺子总散开,急得眼圈都红了。
燕婉系着围裙,正手把手教知屿:“这样,对折,轻轻捏紧……”
“妈妈你看,我包的这个像小船!”予乐举着作品跑过来,差点撞进慕星晚怀里。
“小心点。”慕星晚扶住他,接过那个“小船”仔细看了看,“真有创意。”
予乐得意地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
燕婉抬头看见她,眼睛弯起来:“来了?正好,快来救命。我一个人实在对付不了这三个小祖宗。”
慕星晚洗了手,系上燕婉递过来的围裙。浅蓝色的,绣着小碎花,一看就是燕婉的品味。
“今天怎么想起包饺子了?”她拿起一张饺子皮,舀馅,对折,捏边。动作流畅得像流水线。
“慕安说想吃。”燕婉一边擀皮一边笑,“上次去你家,吃了你妈包的饺子,回来就一直念叨。说慕阿姨家的饺子特别香。”
慕星晚心里一软,看向慕安。小家伙正埋头苦干,小脸严肃得可爱。
“那阿姨今天多包点,让你吃个够。”
“谢谢慕阿姨。”慕安抬起头,很认真地补了一句,“您包的饺子,真的很好吃。”
知屿凑过来,盯着慕星晚的手看。眼睛睁得圆圆的,像两颗黑葡萄。
“慕阿姨,你怎么包得这么快?”
“练出来的。”慕星晚放慢动作给她看,“你看,这样,对折,然后从中间往两边捏……”
知屿学着她的样子,小手笨拙地动着。这回饺子没散,虽然丑了点,但总算成型了。
“我成功了!”她高兴地喊起来。
“真棒。”慕星晚摸摸她的头。
四个人包了一下午,包了整整三大盘。奇形怪状,什么样的都有。予乐非要给他的饺子做记号,用牙签在皮上划了个歪歪扭扭的“Y”。
慕安看见了,也学样,划了个工整的“m”。
知屿不会写字,画了个小太阳。
慕星晚看着,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她忽然觉得,学做菜这个主意,也许真的不错。不是为送礼,而是为能融入这样的时刻,为能回馈这份温暖。
傅怀瑾回来时,饺子刚下锅。
他推开厨房门,看见里面那幕,脚步顿了一下。
热气蒸腾里,四个人围着灶台。慕星晚在搅动锅里的饺子,侧脸在雾气里有些朦胧。燕婉在调蘸料,三个小家伙在摆碗筷,叽叽喳喳像群小麻雀。
很平常的家常画面,但傅怀瑾看了很久。
“爸爸!”予乐先看见他,举着筷子跑过来,“我们包了饺子!我包了十个!”
“我包了十二个。”慕安说。
“我包了八个。”知屿小声补充,“有一个散掉了……但慕阿姨帮我补好了。”
傅怀瑾挨个摸摸头:“真厉害。”
他走到慕星晚身边,看着她搅动锅里的饺子。水汽氤氲,她的睫毛上沾了点细小的水珠。
“辛苦了。”他说。
“不辛苦。”慕星晚侧头看他,“挺有意思的。”
她的脸颊在热气蒸腾下泛着淡淡的红,几缕碎发贴在鬓边。傅怀瑾手指动了动,想帮她撩开,但最终只是递了张纸巾。
“擦擦汗。”
“谢谢。”
饺子煮好了,热腾腾端上桌。大大小小,形状各异。予乐非要找自己包的,挨个碗里翻。
“这个是我的!有Y!”
“这个也是!”
慕安也找自己的,找到就夹到慕星晚碗里:“慕阿姨,您吃我的。”
慕星晚看着碗里那几个歪歪扭扭的饺子,鼻子忽然有点酸。她低下头,咬了一口。
“好吃吗?”慕安眼巴巴地问。
“好吃。”她声音有点哑,“特别好吃。”
慕安笑了,眼睛亮晶晶的。
傅怀瑾夹起一个画着小太阳的饺子,仔细看了看。
“这是知屿包的?”
知屿害羞地点头。
傅怀瑾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嗯……有阳光的味道。”
知屿愣了愣,然后“咯咯”笑起来。
一顿饭吃得热闹。予乐说学校运动会他跑了第一名,慕安说新看了本讲宇宙的书,知屿说幼儿园老师夸她画画好。
慕星晚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两句。燕婉时不时给她夹菜,傅怀瑾偶尔插句话,说些行业里的趣事。
气氛好得像泡在温水里,让人骨头都酥了。
吃完饭,三个小家伙缠着慕星晚讲故事。她今天没讲项目,也没讲算法,而是讲了个童话——关于一只小蚂蚁如何搬动比它大十倍的面包屑。
她讲得很慢,声音温柔。讲小蚂蚁遇到的困难,怎么想办法,怎么找朋友帮忙,最后怎么成功。
三个小家伙听得入迷。予乐听到小蚂蚁掉进水里时,紧张得攥紧小拳头。慕安听到它用杠杆原理时,眼睛亮得惊人。知屿虽然不太懂,但看哥哥们认真,她也瞪大眼睛听着。
傅怀瑾和燕婉坐在旁边沙发上,安静地听着。
傅怀瑾看着慕星晚。灯光下,她的眉眼柔和得像一幅水墨画。讲童话时的她,和会议室里那个杀伐果断的她,判若两人。
但都是她。都是真实的她。
故事讲完,已经九点了。三个小家伙该睡觉了。
“慕阿姨,”慕安拉着她的手,“您明天还来吗?”
“明天阿姨有事。”慕星晚摸摸他的头,“但周末阿姨来,好不好?”
“好。”慕安点头,很认真地说,“那周末,您教我包更好看的饺子。”
“行。”
送三个小家伙上楼睡觉后,慕星晚准备告辞。燕婉送她到门口。
“路上小心。”燕婉帮她理了理衣领,“对了,下个月我生日,就在家里吃顿饭。你……一定要来。”
慕星晚心里一动,那个念头又冒出来。
“燕婉姐,”她犹豫了一下,“我能……跟你学做道菜吗?”
燕婉愣了一下:“怎么突然想学做菜?”
“就想……学点家常的。”慕星晚说得含糊,“到时候生日宴上,我也能帮点忙。”
燕婉看着她,眼神渐渐柔软。
“好。”她笑了,“你想学什么?”
“你拿手的就行。”
“那教你做西湖醋鱼吧。”燕婉说,“怀瑾最爱吃这个。”
慕星晚的脸微微发热。
“好。”
傅怀瑾从楼上下来,正好听到这句。他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看着慕星晚。
灯光下,她的耳朵尖有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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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上午,慕星晚在基金会办公室。她正在看陈默的最新报告,中试数据好得出奇。如果后续顺利,这个项目可能成为基金第一个明星案例。
正看着,林小雨来了。
就是上周那个想做环保材料的女孩。今天她带了样品来——几片薄薄的淡黄色薄膜,看着不起眼,但质地均匀。
“慕主席,这是改进后的样品。”林小雨眼睛亮亮的,“降解时间从三个月缩短到两个月,强度还提高了百分之二十。”
慕星晚接过样品,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掰了掰。
“怎么做到的?”
“我调整了原料配比。”林小雨语速很快,“加了点玉米淀粉,发现能形成更好的网状结构。还有工艺参数也优化了,温度控制更精准……”
她滔滔不绝地讲着,讲到关键处,手舞足蹈。
慕星晚安静地听着。她能听出来,这女孩是真的钻进去了。那些数据,那些尝试,那些失败又重来的过程,她都经历过。
等林小雨说完,慕星晚问:“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设备。”林小雨眼神暗了暗,“小试设备太简陋了,数据波动大。如果要放大,需要更专业的反应釜和成型机……但那个很贵。”
“大概需要多少?”
林小雨报了个数。
慕星晚想了想,在申请单上签了字。
“这笔钱,基金出了。”她把单子递过去,“但有个条件。”
“您说!”
“每周给我一份进度报告。”慕星晚看着她,“不只是数据,还要写清楚遇到什么问题,怎么解决的,有什么反思。”
林小雨愣住了:“为……为什么?”
“因为经验比数据更值钱。”慕星晚说,“我希望你记住这个过程的每一个细节。以后遇到其他难题,这些经验都用得上。”
林小雨眼圈红了。
“慕主席……谢谢您。”
“别谢我。”慕星晚摆摆手,“谢你自己。是你的坚持,换来了这个机会。”
林小雨用力点头,抱着批文走了。走到门口,又回头,深深鞠了一躬。
慕星晚看着关上的门,心里挺感慨。她想起傅怀瑾当年给她那五十万时说的话。
“好好做,别辜负这笔钱,也别辜负你自己。”
现在,她把这句话,传给了下一个年轻人。
下午,慕星晚去了趟慕氏。有个元老对重组方案有意见,她得去谈谈。
谈得不轻松。对方在慕家干了一辈子,资历深,脾气倔。慕星晚耐着性子,一条条解释,一个个数据摆出来。
谈了三个小时,最后对方叹了口气。
“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思路了。”他说,“但你说得对,慕家不变不行。我听你的。”
从会议室出来,慕星晚觉得累。不是身体累,是心累。这种与人周旋、平衡各方的事,比做项目难多了。
她坐到车里,没马上开走。拿出手机,看到傅怀瑾发来的消息。
“科技园项目,慕长风那边同意了。条件就按你提的。”
慕星晚回了个“好”字。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刚跟慕家一个元老谈完,有点累。”
消息发出去,她有点后悔。这话说得太随意了,像在撒娇。
但傅怀瑾很快回了。
“正常。改革总会触动既得利益者。你做得已经很好。”
顿了顿,又发来一条:“晚上来家里吃饭?燕婉说要做你爱吃的。”
慕星晚看着屏幕,嘴角慢慢扬起来。
“好。”
晚上到傅家时,燕婉已经在厨房忙活了。
“来得正好。”燕婉系着围裙,手里拿着条鱼,“今天教你做西湖醋鱼。”
慕星晚洗了手,凑过去看。
燕婉教得很仔细。怎么处理鱼,怎么改刀,怎么掌握火候,怎么调那碗酸甜适中的汁。每个步骤都讲得清清楚楚,还让她上手试。
“料酒要沿着锅边淋,这样去腥效果好。”
“醋要最后放,不然香味就跑了。”
慕星晚学得很认真。她做事向来这样,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只是握着锅铲的手,比握钢笔签亿元合同时还紧张。
鱼下锅时,油星溅起来,她下意识往后躲。
燕婉笑了:“别怕,油热了就不溅了。”
慕星晚定定神,继续操作。煎鱼,翻面,加料,炖煮。一步步按燕婉教的来,居然做得有模有样。
最后淋汁时,燕婉在旁边看着,点点头。
“不错,第一次做成这样很好了。”
慕星晚松了口气,看着盘子里那条鱼。色泽红亮,香气扑鼻。虽然比不上燕婉做的,但至少没糊,没散,看着像那么回事。
“尝尝?”燕婉递给她一双筷子。
慕星晚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鱼肉鲜嫩,汁水酸甜,口感居然……真的不错。
“好吃吗?”燕婉问。
“好吃。”慕星晚眼睛亮起来,“真的好吃。”
燕婉笑了,眼神温柔:“那以后常来做。做多了就更好了。”
三个小家伙闻到香味跑进来,围着料理台转。
“慕阿姨做的鱼!”予乐吸着鼻子,“好香!”
“我能尝尝吗?”慕安眼巴巴地问。
“等开饭。”燕婉拍拍他的头,“去叫爸爸下来吃饭。”
傅怀瑾从书房下来时,菜已经上桌了。西湖醋鱼摆在正中,旁边是几个家常菜。
“今天谁做的鱼?”他坐下,看了看。
“我……我试试。”慕星晚有点不好意思,“第一次做,可能……”
傅怀瑾已经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他细细咀嚼,没说话。
慕星晚紧张地看着他。
过了几秒,傅怀瑾点点头:“好吃。”
就两个字,但慕星晚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她知道傅怀瑾嘴刁,他说好吃,那就是真的好。
“真的?”她问。
“真的。”傅怀瑾看着她,眼里有笑意,“比我第一次做好多了。”
“你也会做饭?”
“以前在国外读书,自己练的。”傅怀瑾说,“那时候做的,狗都不吃。”
大家都笑起来。
这顿饭吃得特别香。慕星晚做的鱼被吃了个精光,连汤汁都被予乐拌了饭。
吃完饭,三个小家伙又缠着慕星晚。今天不讲童话了,改成玩游戏。予乐拿出套积木,要比赛谁搭得高。
慕星晚盘腿坐在地毯上,陪他们玩。她搭得很认真,一层层垒上去,稳稳的。予乐性子急,搭得高但晃悠。慕安最稳,底座扎得牢。知屿最小,搭了个歪歪扭扭的小房子。
玩到一半,慕安忽然说:“慕阿姨,你以后……会一直来吗?”
这话问得突然,客厅里安静了一瞬。
慕星晚手里的积木顿在半空。
她看向慕安。小家伙眼睛很干净,很认真,就那样看着她。
她又看向傅怀瑾和燕婉。傅怀瑾也看着她,眼神很深。燕婉抿嘴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会。”慕星晚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但很肯定,“只要你们不嫌阿姨烦,阿姨就一直来。”
慕安笑了,眼睛弯成月牙。
“不嫌。”他说,“永远不会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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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离开时,傅怀瑾送她到车库。
车库里很安静,只有感应灯的光。慕星晚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又回头。
“谢谢你。”她说。
“又谢什么?”傅怀瑾站在灯光下,身形挺拔。
“谢谢你……还有燕婉姐,还有孩子们。”慕星晚说得有点乱,“谢谢你们……让我觉得……”
她说不下去了。
傅怀瑾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离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混着一点油烟味——是刚才厨房里沾上的。
“觉得什么?”他问。
“觉得……”慕星晚抬起眼,看着他,“觉得像个家。”
傅怀瑾的眼神软下来。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很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指尖温热,一触即分。
“你早就是了。”他说。
慕星晚鼻子一酸。
她坐进车里,发动引擎。车窗降下来,她朝傅怀瑾挥挥手。
“走了。”
“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