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天空就压得低低的,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杨浩宇蹲在试验田边,手里捏着根竹片,正小心翼翼地把歪倒的稻苗扶直——昨夜那场急雨来得太猛,不少刚扎根的幼苗被打得趴在泥里,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雨珠,看着蔫蔫的。
“浩宇哥,这边这片倒得厉害!”赵刚举着把锄头跑过来,裤脚沾满了泥浆,“我刚数了,至少有二十几株,要不要重新补种?”
杨浩宇直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抬头看了看天:“先别急着拔,这雨看着还得下,补种容易被冲跑。先把苗扶起来,培点土压实,等雨停了再说。”他把竹片递给赵刚,“用这个撬土,别伤着根。”
苏婉清提着个竹篮从仓库方向走来,篮子里装着些碎布条和细竹竿。“我找了些旧布,把竹竿包上,插在苗旁边当支撑,”她蹲下身,拿起根布条缠在竹竿上,动作轻柔得像在给孩子扎辫子,“这样再刮风下雨,苗就不容易倒了。”
雨点忽然密了起来,砸在稻叶上“噼啪”作响,溅起的泥水溅了苏婉清一裤腿。她却像没察觉似的,只顾着把竹竿插进泥土,再用布条轻轻把稻苗绑在上面,松紧恰到好处,既稳住了苗,又不影响它生长。
“婉清姐,你快躲躲雨吧!”小豆子举着块破塑料布跑过来,把布往苏婉清头顶一罩,“我娘说,淋雨会生病的。”
苏婉清笑着把塑料布往小豆子那边推了推:“没事,我皮实着呢。你看这些苗,要是不赶紧扶起来,太阳出来一晒就蔫死了,咱们秋天就吃不上新米了。”
李大叔披着蓑衣,扛着捆稻草从远处走来,蓑衣上的水珠顺着下摆往下淌,在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把这稻草铺在苗根边,”他把稻草往地上一放,声音被雨声盖得有些闷,“能挡挡泥水,还能保墒。”
杨浩宇接过稻草,撕成一小把一小把的,往稻苗根部铺:“还是大叔想得周到,这法子比光插竹竿管用。”
“种了一辈子地,这点门道还是有的,”李大叔蹲下来帮忙,粗糙的手掌在泥里翻动,把稻草塞进苗根周围的土里,“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肯学肯下力,就是缺了点老法子的底子。”
赵刚一边扶苗一边笑:“那您多教教我们,等秋天收了稻子,我用新米给您酿米酒!”
“好啊,”李大叔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我那只老酒坛早就空着等新米了。”
雨点越来越大,砸得人睁不开眼。杨浩宇看了看天色,对苏婉清说:“先停会儿吧,这雨太急,再弄下去人该冻着了。”他脱下自己的粗布褂子,往苏婉清头上一披——褂子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带着淡淡的汗味和泥土香。
苏婉清愣了一下,刚要把褂子还给他,就被杨浩宇按住了手:“穿着,别逞能。”他转身对赵刚和小豆子喊,“你们也去仓库躲躲,我跟大叔把剩下的稻草铺完就来。”
赵刚不乐意了:“凭啥啊,要留一起留!”他把塑料布往苏婉清手里一塞,“婉清姐你去躲着,我跟浩宇哥留下。”
小豆子也举着小拳头:“我也留下!我能帮着递稻草!”
苏婉清看着他们浑身湿透的样子,眼眶有点热,她把褂子往杨浩宇身上一甩:“谁也别想偷懒,要干一起干,要躲一起躲!”她捡起地上的竹竿,“我还能再绑十棵!”
李大叔在旁边看得直乐:“行,咱就跟这雨较较劲!”
四个人没再说话,埋头接着干活。雨声里,只听见竹片撬土的“咯吱”声,布条缠竹竿的“沙沙”声,还有偶尔的咳嗽声。稻苗一棵棵被扶起来,绑上裹着布的竹竿,根部铺上金黄的稻草,像一个个穿了铠甲的小士兵,在雨里站得笔直。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亮来。杨浩宇直起身,甩了甩发酸的胳膊,看见试验田里的稻苗都稳稳地立着,心里忽然踏实得很。苏婉清的头发贴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却笑得比谁都甜;赵刚正帮小豆子拧衣角的水,拧出的水在地上积了个小水洼;李大叔蹲在田埂上,吧嗒着旱烟,烟杆上的火星在雨雾里明明灭灭。
“看!”小豆子忽然指着天边喊,“彩虹!”
一道淡淡的彩虹挂在云层上,红、橙、黄、绿……像谁在天上搭了座彩桥。稻叶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被雨水洗过的幼苗绿得发亮,根部的稻草吸饱了水,散发出清新的草木香。
苏婉清捡起片被打落的稻叶,叶片上还带着齿痕,是昨天被虫咬的。她忽然笑了:“你看,这苗多倔,被雨打了、被虫咬了,照样往上长。”
杨浩宇望着彩虹下的试验田,望着身边的人,忽然觉得这场雨没白淋。那些扶直的稻苗,就像他们这些人,看着不起眼,却都憋着股劲儿,在风雨里扎着根,等着秋天沉甸甸的穗子。
李大叔磕了磕烟锅,站起身:“走,回家喝姜汤去,我让你大婶熬着了,驱驱寒。”
小豆子拉着苏婉清的衣角,蹦蹦跳跳地往村里走,嘴里哼着刚学的童谣。赵刚勾着杨浩宇的肩膀,说要去把淋湿的柴火搬到灶膛边烘干。杨浩宇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眼试验田,那些绑着布条的稻苗在微风里轻轻摇晃,像在跟他打招呼。
他忽然想起苏婉清刚才的话——“多倔,照样往上长”。是啊,日子不就是这样吗?风里雨里,跌跌撞撞,只要不肯低头,总有长起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