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李家振蜷缩在加深过的防炮洞底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张大嘴巴，感受着身下大地传来的、几乎要撕裂五脏六腑的剧烈震动。
每一次近处爆炸，都像有一柄巨锤狠狠敲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浓烈的硝烟和尘土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直流。
他旁边，疤痢靠坐在洞壁上，独臂夹着一支卷好的、却根本没法点燃的烟卷，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半眯着，仿佛外面的天崩地裂与他无关。
“老…老疤…这得炸到啥时候？”
李家振在爆炸的间隙，带着哭腔问道。
疤痢瞥了他一眼，啐掉嘴里的泥渣：
“急个球？
小鬼子的炮弹不要钱，让他们炸。
炸完了，就该咱们上场了。
省着点力气，待会儿多宰几个畜生。”
炮击和轰炸足足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当炮火开始向阵地后方延伸时，凄厉的哨音和军官们的吼声立刻响彻战壕：
“进入阵地！小鬼子要上来了！快！”
战士们如同土拨鼠般从各个隐蔽点钻出来，迅速进入几乎被犁过一遍的阵地。
眼前的情景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熟悉的战壕多处被炸平，沙袋工事支离破碎，残破的武器零件和牺牲战友的遗体混杂在焦土之中。
而在地平线上，土黄色的浪潮已经涌了上来。
日军以大队为单位，排着密集的散兵线，在轻重机枪的掩护下，嚎叫着发起了第一波冲锋。
阳光照在无数明晃晃的刺刀上，反射出令人心寒的光芒。
“稳住！都他妈给老子稳住！听老子命令再开火！”
张大彪那破锣嗓子沿着战线传递。
他亲自蹲在一处重机枪阵地旁，瞪着眼睛，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日军。
一百五十米，一百米，八十米……
已经能看清日军士兵那狂热而扭曲的面孔，听到他们叽里呱啦的嚎叫。
“打！”张大彪用尽平生力气吼出了这个字！
刹那间，1旅阵地上所有残存的火力点同时喷出致命的火舌。
重机枪沉闷的咆哮，轻机枪清脆连续的嘶吼，步枪密集如爆豆的射击声，手榴弹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汇聚成一道死亡风暴，瞬间将前排的日军吞噬。
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山坡。
但后面的日军依旧悍不畏死，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日军的机枪和掷弹筒也更加疯狂地压制过来。
“机枪阵地！左移！狗日的小鬼子掷弹筒盯上咱们了！”机枪连长嘶吼着。
“手榴弹！往人多的地方扔！”排长们声嘶力竭。
李家振趴在战壕边缘，颤抖着拉动枪栓，瞄准一个弯腰冲刺的鬼子扣动了扳机。
“砰！”那鬼子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李家振还没来得及喘息，旁边一个战友就被不知哪里飞来的子弹击中额头，一声不吭地歪倒在他身上，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
“啊！”李家振惊恐地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想推开战友的遗体。
“慌什么！”
疤痢一把将他拽到旁边，独臂操起那支中正式，眼神冰冷地搜寻着目标，“砰！”一个试图架设掷弹筒的鬼子应声倒地。
“看见没？就当是在山里打野猪！瞄准了打！”
战斗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日军的冲锋一波接着一波，如同海浪般不断拍击着1旅的防线。
阵地多次被局部突破，惨烈的白刃战在焦灼的土地上爆发。
“二班、三班！跟老子把缺口堵上！”
一个连长吼叫着，带着战士们与突入阵地的日军绞杀在一起。
刺刀碰撞的铿锵声、怒吼声、濒死的惨嚎声令人血脉贲张。
张大彪也多次打光重机枪子弹，他捡起一把牺牲战士的大刀，如同门神般屹立在最关键的位置。
刀光闪处，血肉横飞，没有一个小鬼子能在他面前走过两个回合。
他身上已经多处挂彩，军装被撕扯得破烂，但他恍若未觉，只是不断地嘶吼、砍杀。
王哲的炮兵团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
观测员冒着炮火前出，将日军冲锋队形和重机枪阵地的位置精准报回。
“目标，日军第二梯队，集火射击！放！”王哲嘶哑着嗓子下令。
“通通通！”
“咻—轰！轰！轰！”
炮弹如同长了眼睛般落在日军后续跟进的部队中，炸得人仰马翻，有效地遏制了日军持续投入兵力的能力。
然而，日军的兵力优势和火力优势实在太明显。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1旅的伤亡在急剧增加，许多地段阵地上的官兵已经减员过半，弹药也消耗巨大。
王家坳主阵地前，日军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粗略估计不下五六百具，但1旅也付出了牺牲近三百人，伤者更多的惨重代价。
许多连排级干部血洒疆场，张大彪的1团团长也在反击中身负重伤，被抬了下去。
夕阳西下，如血的残阳映照着这片如同地狱般的战场。
日军在付出巨大代价后，终于暂时停止了进攻，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宁静，只有伤员的呻吟和零星的冷枪声点缀其间。
张大彪拄着那把砍卷了刃的大刀，站在硝烟弥漫的阵地上，看着眼前尸横遍野的景象，看着身边疲惫不堪、人人带伤的战士们，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也湿润了。
“狗日的小鬼子…”
他喃喃地骂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通讯兵猫着腰跑过来：“旅长，师部电话！”
张大彪深吸一口气，抓起沾满血污的电话：“师长！我是张大彪！”
电话那头传来丁伟沉稳的声音：“大彪，情况怎么样？”
“报告师长，正面鬼子进攻被打退了。
但弟兄们…伤亡很大，弹药也不多了！”
张大彪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悲痛和疲惫。
“我知道你们打得很苦。”丁伟的声音异常冷静，
“1旅打出了咱们独立师的威风。
但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
小鬼子不会甘心，明天肯定会更疯狂。
抓紧时间抢修工事，救治伤员，补充弹药。
我已经让辎重营想办法给你们送一批手榴弹和子弹过去。”
“是！保证完成任务！”张大彪挺直了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