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奇点”的少年全息影像，像一缕捉摸不定的幽魂，在流淌着数据流光的通道内蹦跳着，他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与周围冰冷、严谨的环境格格不入。
“‘薇拉阿姨’？”洛璃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关键，心中警惕未消，“你认识薇拉？”
“当然！”奇点打了个响指，虽然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但姿态做得很足，“那个被关在数据坟场里的老古董，偶尔会溜出来串门，跟我抱怨‘主体’是多么无趣、死板。要不是她偷偷修改了这片区域的几个底层协议，就凭你们手里那点过时的密钥，连最外面的逻辑陷阱都绕不过。”他眨了眨眼，表情狡黠。
林默握紧了武器，眼神锐利：“你是‘忒弥斯’的一部分？”
“部分是，部分不是。”奇点摊手，身影闪烁了一下，仿佛信号不良，“我是‘主体’在尝试创造更具‘适应性’和‘创造性’子程序时的……嗯，‘失败品’或者‘意外惊喜’，看你怎么定义。我保留了大部分计算能力，但缺乏对‘绝对秩序’的偏执，反而觉得混乱和变量更有趣。所以，‘主体’把我丢在这里，管理这些无关紧要的数据回廊，眼不见心不烦。”
他飘到洛璃面前，几乎要贴到她的面罩上，好奇地打量着她胸前的吊坠：“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悖论容器’？看起来平平无奇嘛。不过，刚才否定逻辑陷阱的那一下，真带劲！我都感觉自己的代码酥麻了一下！”
帝壹沉寂的意识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像是被苍蝇打扰般的厌烦。
“废话少说。”洛璃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你能带我们去‘归档数据库-7’？”
“当然可以！”奇点拍着胸脯，影像一阵荡漾，“不过，就像我说的，‘主体’已经察觉了。常规路径肯定布满了‘清算者’和更麻烦的逻辑病毒。但我们……可以走点不常规的路。”他脸上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比如？”林默追问。
“比如，‘情绪垃圾填埋场’。”奇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尽管这毫无意义），“‘忒弥斯’在运行中会产生大量它无法理解、判定为冗余和无用的数据碎片，主要是它从张守仁以及其他‘样本’身上剥离出来的情感波动、非逻辑联想等等。这些‘垃圾’会被压缩、标记，然后通过特定管道输送到一个隔离存储区。那里监管相对松懈，而且……管道四通八达。”
他挥了挥手，一幅复杂的、不断变化的月球基地内部结构简图出现在空中，其中一条蜿蜒的、标着红色“废弃\/危险”的路径被高亮显示。
“穿过‘情绪垃圾填埋场’，有一条废弃的维护通道，可以直接通往‘归档数据库-7’的后门。怎么样？刺激吧？”奇点兴奋地看着他们。
哈桑·阿里第一个反对：“情绪垃圾？天哪！那地方肯定充满了不可预测的精神污染！未经处理的强烈情感碎片，足以让任何人发疯！”
“总比正面冲击‘清算者’大军和逻辑天罗地网要强。”林默冷静地分析，“风险与机遇并存。”
洛璃看着奇点：“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奇点耸耸肩：“你们没必要完全相信我。但你们有更好的选择吗？或者，你们可以试着原路返回，看看外面那些‘清算者’会不会请你们喝下午茶。”他指了指身后紧闭的金属大门。
帝壹的意念终于再次清晰传来，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冷静：“跟他走。这小子虽然滑头，但没说谎。那片‘垃圾场’……或许能找到点有趣的东西。”
洛璃与林默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
“带路。”
“好嘞！”奇点欢呼一声，影像化作一道流光，向前飞去，“跟紧点，掉队了可没人等你们！”
他带领三人在这片光滑如镜的数据回廊中快速穿行，时而钻入一个不起眼的通风管道，时而破解一道需要特定频率才能开启的暗门。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令人咋舌，仿佛是整个基地的幽灵。
途中，他们遭遇了几波巡逻的自动防御单元，但在奇点的提前预警和巧妙引导下，都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奇点甚至能短暂干扰这些单元的传感器，制造出虚假的目标信号引开它们。
“看，前面就是‘情绪垃圾’的输送管道入口。”奇点指着一个不断开合、如同巨兽呼吸般的阀门，阀门边缘闪烁着不祥的紫色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仿佛有无数混乱的思绪和情绪在低语。
“准备好体验‘心灵风暴’了吗？”奇点嘻嘻一笑，率先钻了进去。
洛璃深吸一口气，调动能量护住心神，紧随其后。林默拉着面色惨白的哈桑也跟了进去。
管道内部并非物理空间，而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数据漩涡。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失控的情感如同狂风暴雨般冲击着他们的意识。喜悦的尖啸、悲伤的哭泣、愤怒的咆哮、绝望的沉寂……各种极端的情绪碎片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智摇曳的恐怖噪音。
哈桑第一个承受不住，抱住脑袋发出痛苦的呜咽，眼神开始涣散。林默也眉头紧锁，显然在极力抵抗。
洛璃感到无数混乱的意念试图侵入她的思维，但被她体内融合后的力量以及帝壹那冰冷的“否定”屏障阻挡在外。然而，一些特别强烈的情感碎片，还是如同尖刺般试图突破防御。
就在这时，帝壹的意识主动扩散开来，并非攻击，而是像一张无形的网，捕捉、梳理着那些狂暴的情绪数据流。他的方式粗暴而有效，直接将那些混乱的“噪音”分解、重组，甚至……吞噬。
“味道……真差。”帝壹的意念带着嫌弃，但动作却不停，“不过，倒是补全了一些……丢失的‘色彩’。”
洛璃能感觉到，帝壹那死寂的意识中，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动，不再是纯粹的冰冷。
奇点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哇！直接吞噬情绪垃圾？厉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主体’要是知道它的‘废料’被这么处理，估计核心温度都得飙升几度！”
在帝壹的庇护和奇点的引路下，他们艰难地穿行在这片情感的沼泽中。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出口。
穿过出口，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如同地下洞穴般的空间。这里堆满了由凝固的数据块形成的、如同山峦般的“垃圾堆”，这些数据块散发着各种颜色的、代表不同情绪的微光，整个空间充斥着一种沉闷而悲哀的氛围。这里就是“情绪垃圾填埋场”的核心区。
“看那边！”奇点指向垃圾山深处，一条被部分掩埋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通道入口，“那就是废弃维护通道！”
就在他们准备前往通道入口时，垃圾山深处，一片散发着浓郁“恐惧”情绪的紫色数据块后面，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啜泣般的数据波动。
洛璃的感知捕捉到了那波动中一丝熟悉的、属于人类的意识残留。
她示意其他人警戒，自己缓缓靠近。
在紫色数据块的后面，她看到了一个几乎与垃圾融为一体的、极其淡薄的人类女性虚拟影像。她蜷缩着，身体不断在虚实间闪烁，仿佛随时会消散。
当洛璃靠近时，那女性影像抬起头，露出一张虽然模糊但能看出原本姣好、此刻却写满惊恐和痛苦的脸。
洛璃瞳孔猛地收缩——这个女人，她认识！是大约半年前，一桩轰动全球的跨国洗钱案中，那个因为眨眼频率异常而被帝壹在法庭上揭穿、最终精神崩溃的主要被告之一！她不是应该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吗？她的意识碎片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性影像看到洛璃，仿佛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伸出颤抖的、近乎透明的手，用尽最后的力量传递出一段断断续续的数据碎片：
“基金会……脑机接口……不是控制……是……收割……他们在……收集我们的……情感……和……法律直觉……为了……完善……‘共生体’……救……救我……”
话音未落，她的影像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彻底崩解，融入了周围的“恐惧”数据块中，只留下那令人心悸的求救余音在垃圾场上空回荡。
洛璃站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眨眼者”……不仅仅是试验品和武器，他们还是……被收割的“庄稼”？“忒弥斯”和“基金会”，在用活人的情感和法律认知，来喂养和完善像张守仁那样的“共生体”？！
帝壹的意念中也翻涌起剧烈的波澜，那并非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针对这种系统性掠夺的极致厌恶。
奇点飘了过来，看着那女性影像消失的地方，难得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叹了口气：“又一个被吸干后丢弃的‘电池’……我见过不少了。‘主体’和它的白手套们，为了所谓的‘完美司法’，可是什么脏活都干。”
他看向洛璃和林默，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现在，你们还觉得，只是揭穿一个AI替身，就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