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赵掌柜那份厚礼与措辞谨慎的帖子,像一块分量不轻的石头投进水里,在沈清辞心里漾开层层涟漪。不同于钱掌柜的急功近利,这回春堂的姿态,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试探。
“礼收下,回一份相当的药材。帖子……先搁着,容我想想如何回复。”沈清辞沉吟片刻,对阿福吩咐道。既不显得失礼,也留足了回旋余地。
陆景珩拿起那张洒金帖,指尖摩挲着纸张边缘:“回春堂树大根深,宫中供奉多年,人脉盘根错节。他们若真有意药膳,确是劲敌。赵掌柜此人,表面和气,内里精明,不好应付。”
“我知道。”沈清辞点头,眼神却不见慌乱,“正因为他们势大,才更不能轻易接招。合作?怎么合作?无非是看中咱们现成的名气和方子,想借鸡生蛋。到头来,五味轩是姓沈还是姓赵,可就难说了。”
陆景珩欣赏地看着她:“夫人如今越发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避其锋芒,扬长避短。”沈清辞思路清晰,“回春堂强在药材渠道和传统医脉,咱们的优势是药膳的独特性和太后娘娘曾有的赞誉。他们想做‘药’,咱们就深耕‘膳’,做出他们做不出的精细和特色。工坊要加快,新方子要尽快试制出来。只要咱们的东西够好,口碑够硬,就不怕他们。”
正说着,门外传来清风雀跃的声音:“姑娘!姑娘!宫里来人了!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连忙整理衣冠迎出去。果然是太后身边的崔姑姑,带着两名小宫女,笑容可掬。
“陆公子,陆少夫人安好。”崔姑姑微微福身,“太后娘娘凤体近日渐安,想起少夫人前次进献的几味药膳点心,直夸爽口受用。恰逢重阳将至,娘娘欲在宫中设小宴,与几位老太妃同乐,特命奴婢来,问问少夫人可否得空,再备些应景的糕饼?娘娘说了,不必拘泥旧例,有些新奇巧思的更好。”
这可是天大的脸面!太后亲点,而且是持续性的需求!
沈清辞强压心中激动,恭敬回道:“姑姑言重了。承蒙太后娘娘不弃,清辞荣幸之至。定当尽心准备,不负娘娘厚望。”
崔姑姑满意地点头,又闲话几句宫中趣事,便告辞离去。临走前,似是无意地提了句:“娘娘近来喜清淡,尤爱桂花香气。”
送走崔姑姑,沈清辞握着陆景珩的手,兴奋得脸颊微红:“景珩!你听到了吗?太后娘娘还记得咱们的点心!还要新的!”
陆景珩也为她高兴:“这是好事!太后娘娘的认可,胜过千金。回春堂再势大,在宫里这份体面上,也得掂量掂量。”他顿了顿,提醒道,“不过,宫中之物,规矩大,要求高,需格外仔细。尤其是这‘新奇巧思’,既要出彩,又不能失了稳重。”
“我明白!”沈清辞眼中闪着光,“重阳节,菊花、桂花、栗子都是应景的。我得好好琢磨几样既雅致又养生,还要贴合太后口味的点心来!”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辞几乎泡在了五味轩后院临时搭建的小厨房里。清风白芷成了她的得力助手,负责记录、试味、打下手。
“姑娘,这菊花瓣焯水的时间是不是短了点?总觉得香气没完全出来。”白芷仔细尝着刚调好的菊花馅料。
“有道理,再多五息试试。清风,记下。”沈清辞一边揉着掺了糯米粉和山药泥的面团,一边指挥。
清风拿着小本子,写得飞快:“菊花馅,焯水加五息。姑娘,这桂花蜜要不要换成今年新酿的枇杷蜜?更润些。”
“可以试试!枇杷蜜润燥,正好适合秋日。”沈清辞点头,“再试试把栗子蓉里加一点点陈皮末,解腻增香。”
小厨房里香气弥漫,各种食材堆了满桌,试验品做了一盘又一盘。成功的,记录下来;失败的,也不浪费,成了清风白芷和阿福他们的“福利”,吃得几个丫头最近都圆润了些。
陆景珩下朝回来,常被拉来做“最终评审”。
“这个菊花茯苓酥,酥皮入口即化,菊香清雅,茯苓粉加得恰到好处,不显药气。不错。”他细细品味,给出中肯评价。
“那这个桂花枸杞冻呢?用鱼胶粉凝的,滑嫩不腻口。”沈清辞期待地看着他。
陆景珩尝了一口,微微蹙眉:“桂花香浓,枸杞甜度也够,只是……这鱼胶似乎有极淡的腥气,恐挑剔的贵人不喜。”
“啊?我都没尝出来!”沈清辞赶紧自己也尝了一口,仔细回味,果然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看来得换琼脂试试!还是你舌头刁!”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手下却赶紧记下要点。
几经调整,最终确定了三样点心:菊花茯苓酥、桂花枇杷蜜糕、以及一款创新制作的“金菊栗蓉山药盏”——用山药泥做盏,填入清甜栗蓉,上面以糖渍金菊花瓣点缀,造型别致,寓意吉祥。
沈清辞亲自将点心装盒,附上详细说明,由陆景珩托人稳妥地送进宫。隔日,崔姑姑便派人传话,太后和几位太妃都十分喜欢,尤其是那山药盏,赞其“巧思妙手”,还赏下几匹宫缎。
太后持续的认可,像一剂强心针,让沈清辞信心倍增,也让五味轩的招牌更加闪亮。连带着,之前一些观望的贵戚官眷,也纷纷派人来订制节礼药膳。五味轩虽在装修,临时搭的棚子前却客流不绝,清风白芷忙得脚不沾地,应对却也越发从容。
陈先生那边,新定的账目章程也已理顺,采购、生产、销售分账清晰,一目了然。阿福负责的工坊修缮接近尾声,安保规矩也立了起来,闲人免进的牌子挂得醒目。
这日傍晚,沈清辞正核对重阳节订单,陆景珩拿着一封信进来,神色有些微妙。
“清辞,你看看这个。”他将信递过来。
信是文先生写来的,语气关切。信中提及,近日京中医药行当有些风声,说回春堂赵掌柜似乎在多方打听五味轩的供货渠道和工坊进度,并对几位有名望的老药师流露出招揽之意。文先生提醒沈清辞,树大招风,需早做防备。
“果然开始动作了。”沈清辞放下信,并不十分意外,“打听渠道,是想掐断原料?招揽药师,是想挖人还是想探听虚实?”
“都有可能。”陆景珩道,“回春堂财力雄厚,若真想针对我们,手段不会像钱掌柜那般直白。需得未雨绸缪。”
沈清辞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原料方面,咱们的渠道多是依托陆家和周老的关系,一时半会儿他未必能动。至于药师……”她笑了笑,“咱们不是正要请王院判把关吗?有王老坐镇,等闲药师也入不了他的眼。再者,咱们的核心方子,关键步骤握在我自己手里,不怕他挖人。”
她走到书桌前,铺开纸笔:“看来,工坊得加快进度了。另外,我有个想法。与其被动防备,不如主动出击。重阳节后,咱们以答谢太后和各位贵客为由,在五味轩新址办个小型的‘药膳品鉴会’,邀请一些相熟的官眷和杏林同道,把咱们的新品和理念亮出来。既是宣传,也是……亮亮肌肉,让有些人知道,五味轩靠的是真本事,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
陆景珩眼中露出赞许:“好主意!光明正大,彰显实力。我支持你。”
“那得赶紧准备起来了!请柬、流程、新品……”沈清辞又开始列清单,干劲十足。
然而,就在沈清辞踌躇满志地规划品鉴会时,阿福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工坊定制的一批特制陶瓷药罐,原本说好五日交货,今日工匠却突然托词烧制出了问题,要延迟半月。
“延迟半月?重阳节的订单怎么办?”沈清辞蹙眉。
阿福脸色不好看:“我去催了,那工匠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我私下打听,好像是……回春堂的人前两日去找过他,定了大批药瓶,工钱给得高,要求优先赶制。”
沈清辞和陆景珩对视一眼。来了!第一招,卡供应链!虽是小动作,却精准打在了工坊投产的关键节点上。
“看来,赵掌柜是铁了心要跟咱们过不去了。”沈清辞深吸一口气,眼神冷了下来,“陶瓷罐不行,就先换琉璃瓶或厚纸盒顶一顶!品鉴会,照常办!而且要办得更风光!”
她倒要看看,这回春堂,还能使出什么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