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兮几乎是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包厢。
周复明低沉而危险的语调,那几乎擦过她耳垂的灼热气息,还有那句“我的小狐狸”和“下次想玩火之前,记得先看看……风往哪儿吹”,像无数细密的针,扎在她刚刚还暗自得意的心上,带来一种混合着羞愤、惊悸和强烈不甘的滚烫情绪。
他什么都知道了!他看戏一样看着她自以为隐秘的动作,甚至在她按捺不住流露出一点点试探时,直接俯下身,精准地掐住了她骄傲的、试图翘起的小尾巴尖!
恼羞成怒。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一种精心准备的表演被观众轻易看穿甚至出声点评的难堪,一种在智力博弈中被全方位碾压的无力,还有一种……被他那种仿佛对待所有物般的亲昵称呼和“指导”所带来的、极其复杂的屈辱感。
歌剧后半场唱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周身昂贵的丝绒座椅仿佛长出了荆棘,让她坐立难安。
周复明就那样气定神闲地坐在她旁边,目光偶尔掠过舞台,偶尔…或许落在她僵硬的背脊上,带着那种洞悉一切、令人憎恶的从容。
终场的掌声尚未响起,沐兮便再也无法忍受,倏地起身,几乎是跌撞着快步离开了包厢,将那片令人压抑的空间和周复明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狠狠甩在身后。
她沿着铺着厚地毯的走廊疾步走着,直到出了剧院大门,晚春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才让她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复。可心口那股憋闷的、无处发泄的郁气却越发汹涌。
她走到路边,昏黄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周围是散场的人群,笑语喧哗,更衬得她形单影只,格格不入。
凭什么?凭什么他总能那样运筹帷幄?凭什么她殚精竭虑走出的一步险棋,在他眼中只是值得“欣赏”的“杰作”,甚至还需要他来“指点”风向?
越想越气,那股被强行压下的、属于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小性子和委屈,在此刻无人注视的暗处,终于忍不住探出了头。
她盯着眼前那盏雕花铁艺的路灯,鬼使神差地,趁着无人留意,飞快地抬起穿着小羊皮高跟鞋的脚,泄愤似的,轻轻踢了一下路灯的基座。
“咚”的一声轻响,在喧闹的背景下微不可闻。
动作做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有些发烫。真是太幼稚了!这算什么?无能狂怒吗?她立刻收敛神色,迅速环顾四周,确保无人看见这失态的一幕,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跺脚泄愤的小女孩只是幻觉。
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摆,深吸一口气,准备叫车离开。
然而,她并不知道。
就在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停在剧院侧方的阴影里。车窗缓缓摇下一半,周复明并未离开。
他原本只是目送她略显仓促地离开,觉得有趣,想看看她接下来的反应。
却万万没想到,会捕捉到如此……出乎意料的一幕。
他看到那抹墨绿色的纤细身影停在路灯下,看到她似乎做了个极小幅度的、孩子气的动作,那盏路灯似乎极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光影。
隔得有些远,他听不见声音,但那动作的意味却再明显不过——那是在泄愤。
周复明先是愕然,随即,一种极其罕见的、毫无杂质的笑意缓缓漫上他的眼底,甚至牵动了唇角。
他见过她柔弱无依的样子,见过她冷静算计的样子,见过她尖锐冰冷的样子,甚至见过她偶尔流露的、带着媚意的试探。
却独独没见过……这般模样。
像个考试没考好被先生训斥了、或者心爱的玩具被人抢了、只敢偷偷踢一下石子发泄的小女孩。
那般生动,那般真实,与她平日里那种过于早熟和压抑的冷静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稚气,剥去了所有伪装和算计,露出底下那一点点属于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鲜活的任性。
非但不让人觉得愚蠢失态,反而……
周复明的心弦,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极轻极快地拨动了一下。
一种陌生的、近乎柔软的情绪,如同投入古井的微石,在他那片常年冰封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极小却清晰的涟漪。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会偷偷踢路灯的小姑娘,比那个在包厢里强作镇定、与他针锋相对的“小狐狸”,要…有趣得多,也可爱得多。
这种“可爱”,无关风月,更像是一种发现珍奇事物般的意外之喜。
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在某个江南园林的雨后,偶然看到一只小心翼翼试探着触碰荷叶上水珠的翠鸟,那种灵动与鲜活,瞬间击中了内心某个不设防的角落。
他看着她迅速恢复常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本正经地准备离开,那强装大人模样的背影,此刻落在他眼里,竟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惹人怜爱。
周复明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与玩味。
他原本因她那手“借刀杀人”而升起的警惕与审视,因她此刻这无意流露的真实,悄然淡化了些许,转而化为一种更复杂、也更浓厚的兴趣。
原来,剥开层层伪装与尖刺,内里是这样的。
他似乎……找到了比单纯博弈和掌控,更有意思的事情。
车窗缓缓升起,遮住了他眼中流转的幽深光芒。车子无声地滑入夜色,而周复明的心中,却已悄然改变了下一步对待沐兮的策略。
或许,驯服一只聪明的狐狸,最好的方式,不是折断她的爪子,而是……让她自愿收起爪子,甚至偶尔,对你露出柔软脆弱的肚皮。
而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小女孩”,就是他找到的第一个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