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冰心堂归来,萧清弦便称需静心研读古籍,以考证那幅雪梅图的真伪,整日闭门不出。临风水榭门窗紧闭,唯有负责洒扫的哑仆在固定时辰低头而入,默然做完分内之事,又低头退出,不敢有片刻停留。
然而,无人知晓,在那哑仆洒扫庭院、擦拭窗棂的短暂间隙里,一枚薄如蝉翼、小若指甲的蜡丸,已借着抹布的遮掩,被极其娴熟地塞入了窗棂一道不起眼的细微裂缝之中。
入夜,万籁俱寂。
临风水榭内烛火早熄,一片黑暗。萧清弦却并未安寝,他无声地立于窗边阴影里,指尖精准地探入那道缝隙,取出了那枚蜡丸。
就着窗外微弱的天光,他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小卷薄如蝉翼的桑皮纸,上面以极细的墨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文字内容看似杂乱无章,夹杂着许多无关的药材名、账目数字,但萧清弦的目光飞速掠过,精准地捕捉着其中有效的讯息——关于王府近期的守卫轮换间隙、几条相对僻静的路径、以及……寒寂院外围一处因年久失修而略有松动的墙角砖石。
这些信息破碎而隐晦,传递者显然极度谨慎,但已足够在他脑中拼凑出一些可能的机会。
他将纸条就着烛火引燃,看着它化为细小的灰烬,再无痕迹。
次日,他再次前往藏书楼。这一次,他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径直走向存放建筑营造与风水堪舆之类典籍的区域。他抽出几本厚厚的《工部营造则例》、《皇城司案录》旧册,寻了个僻静角落,仔细翻阅起来,神情专注,仿佛真的沉迷于故纸堆中。
他的指尖缓缓划过书页上宸王府的规制草图,目光却一次次地、极其自然地扫过窗外——掠过远处巡逻侍卫交替时那短暂的盲区,掠过那条通往王府最深处废弃区域的、长满荒草的小径。
一切看似如常。
午后,他抱着一摞书卷返回临风水榭。行至半路,一阵风吹过,将他手中最上面几页散乱的笔记吹落在地,恰好滚向路边一丛茂密的杜鹃花下。
萧清弦蹙眉,快步上前弯腰拾捡。就在他俯身钻入花丛的刹那,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的指尖极快地拂过花丛根部一块看似寻常的假山石,在那石底一道极其隐蔽的凹槽里,留下了一粒比米粒还小的、用特殊药泥封存的蜡丸。
动作快如电光石火,当他拿着拾起的纸张站起身时,神情依旧平淡,仿佛只是被风扰乱了书卷。
但他知道,关于寒寂院那处松动墙砖的信息,已经传递了出去。
接下来两日,风平浪静。寒寂院依旧死寂,赫连桀如同被遗忘。苏墨珩称病,缩在竹意苑减少外出,避免与萧清弦碰面。萧清弦则每日往返于藏书楼与临风水榭,埋首书卷,偶尔被凌玄霜召去冰心堂“赏画”或“论道”,应对越发从容。
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到,冰心堂内外的守卫,似乎比之前更加森严了几分。凌玄霜与他交谈时,那双冰冷眼眸深处的审视,也愈发难以捉摸。
她起疑了?
是在怀疑他?还是王府中发生了其他他不知道的变故?
这种无形的压力,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
第三日黄昏,萧清弦再次被召入冰心堂。
今日凌玄霜似乎心情不佳,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与烦躁。案上堆着几封开启的密报,她并未与萧清弦多谈书画,只随意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经义,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萧清弦垂眸应答,心中警铃却悄然大作。凌玄霜的烦躁,绝非空穴来风。
就在他准备告退之时,凌玄霜似乎无意间挥袖,带落了案几上一本薄薄的册子,恰巧落在萧清弦脚边。
“捡起来。”她淡淡道,目光却并未看那册子,而是落在萧清弦脸上。
萧清弦依言弯腰。就在他指尖触及册子的瞬间,身体却猛地一僵!
那册子封面寻常,但内页纸张的质地、厚度,以及边缘一处极其细微的、仿佛被什么特殊药水浸泡过的淡黄色痕迹——与他那夜烧掉的桑皮纸条,一模一样!
心脏骤然缩紧!血液似乎瞬间冰冷!
但常年游历生死边缘练就的本能,让他控制住了脸上每一丝肌肉。他面色如常地拾起册子,恭敬地放回案上,动作没有一丝迟滞或颤抖。
“王爷恕罪。”他垂首道。
凌玄霜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三息。那目光冰冷锐利,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窥内心最深处的隐秘。
堂内落针可闻,空气凝固得如同固体。
最终,她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无妨。退下吧。”
“是。”萧清弦躬身,一步步退出冰心堂,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狂跳的心鼓上。
直到走出很远,回到临风水榭,关上房门,他才允许自己后背沁出那层压抑已久的冷汗。
她知道了! 她一定截获了至少一次传递!甚至可能已经知晓了部分内容! 那本册子,是赤裸裸的警告!或者说,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她为何不立刻发作?是在等待什么?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还是……在评估他到底知道了多少?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乌云罩顶。他意识到,自己之前或许低估了这位宸亲王的手段和耐心。这座王府,根本就是一个完全透明的囚笼,而他所有的试探与动作,可能从一开始,就从未逃过那双高踞冰心堂之上的眼睛。
夜幕降临,临风水榭孤灯如豆。 萧清弦独坐窗边,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已惊涛骇浪。 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调整计划,否则,下一个被拖入寒寂院或者更可怕之地的,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