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冰心堂那本要命的册子事件后,萧清弦便彻底沉寂下来。他不再前往藏书楼,整日待在临风水榭,门窗紧闭,对外只称感染风寒,需要静养。送去的饭食往往原封不动地退回大半,仿佛真的病体沉疴。
但这并非全然伪装。一种冰冷的、实实在在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就像一只被猎人盯上的狐狸,清楚地知道利箭已搭在弦上,却不知何时会破空而来。每一次轻微的敲门声,每一次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都能让他瞬间绷紧神经。夜间任何一点异响,都会让他从浅眠中惊醒,冷汗涔涔地倾听良久,确认没有异常才敢重新合眼。
他反复推敲那日冰心堂的每一个细节。凌玄霜的眼神,语气,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那本册子是警告,是敲打,但为何没有立刻发作?她在等什么?是在等他自乱阵脚,还是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同伙”露出马脚?
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比直接的刑罚更折磨人。他感觉自己正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与此同时,竹意苑内的苏墨珩,也并未因称病不出而感到丝毫安稳。
萧清弦的“抱病”本身就透着蹊跷。紧接着,他安插在王府各处那点可怜的眼线陆续传来一些零碎却令人不安的消息:临风水榭周围似乎多了几个陌生的守卫面孔,虽然隐蔽,但气息精悍,绝非普通杂役;负责给萧清弦送膳的侍女换成了秦姑姑亲自指派的人;甚至有一次,他远远看到秦姑姑从临风水榭出来,脸色似乎比平日更加冷硬……
所有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让苏墨珩心惊肉跳的结论——萧清弦失宠了?或者更糟,他触怒了王爷,正在被严密监控甚至软禁!
这个推断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丝毫快意,反而带来了更大的恐惧。萧清弦是何等聪明通透的人物,入府不过数日,竟也落得如此下场?那自己呢?自己那点小心翼翼隐藏的警惕和不安,是否早已被王爷看在眼里?王爷对萧清弦的处置,是否是对他、乃至对所有“旧人”的一种无声的警告和清算的前兆?
他变得越发惊惧多疑。送来的饭菜必定要银针试过,甚至偷偷倒掉少许喂给檐下偷食的雀鸟,确认无事才敢入口。夜间稍有风吹草动便难以安枕,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侍卫破门而入,将他拖去刑堂。他甚至开始怀疑身边侍奉的小侍,觉得他们的眼神闪烁,举止可疑,似乎每个人都可能是王爷的眼睛和耳朵。
这种无处不在的猜忌和恐惧,迅速消耗着他的精神。他眼下的青黑日益明显,原本温润的气质变得憔悴而惊惶,如同惊弓之鸟。
而寒寂院中的赫连桀,对此一无所知。他依旧被困在冰冷的囚笼里,与伤痛和饥饿为伴。那包来历不明的药粉带来的短暂舒缓早已过去,右臂的疼痛在阴寒中变本加厉。那个送药的老头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那夜的接触只是一场幻觉。
他曾无数次竖起耳朵,期盼着那挖掘声再次从地底响起,期盼着任何一点来自外界的讯号。但什么都没有。只有无休无止的风声和死寂。
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熄灭,最终只剩下麻木的绝望。他开始怀疑,自己或许真的会被永远遗忘在这座冰冷的坟墓里,直到无声无息地腐烂。
而冰心堂内,凌玄霜正听着秦姑姑的每日禀报。
“……萧先生称病不出,饮食锐减,临风水榭并无异动。” “……苏正夫忧思过甚,疑神疑鬼,亦深居简出。” “……寒寂院一切如常。”
凌玄霜指尖捻着一枚冰凉的玉珏,目光落在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上,神情淡漠。
“吓破了胆子的雀儿,倒是安静了不少。”她轻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只是不知,这安静,是真的认命了,还是藏着更深的鬼蜮心思。”
她收回目光,看向秦姑姑:“那个吃里扒外、往寒寂院送东西的老鼠,揪出来了吗?”
秦姑姑头垂得更低:“对方极其狡猾,几次传递皆用了不同身份掩饰,线索到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低等仆役那里便断了,皆是被人利用或蒙蔽,查不出背后之人。老奴无能。”
凌玄霜眼中寒光一闪,却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道:“倒是有点本事。继续查,总能揪出尾巴。”
“是。” “至于寒寂院那个……”她顿了顿,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晾得也够久了。明日,把他拖出来,让他去马厩刷洗马匹。找点事做,免得真成了废物。”
“老奴遵命。”
秦姑姑退下后,凌玄霜把玩着那枚玉珏,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聊的神色。
恐惧的种子已然播下,正在每个人心中生根发芽。 是时候,再稍稍松动一下缰绳,看看这些惊惶的猎物,会如何奔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