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楼道口,手还贴在太阳穴上。
刚才那声“别怕,爸爸在这儿”还在耳边回荡。不是幻觉,也不是记忆错乱。它清清楚楚地响了,像小时候他下班回来敲门的节奏——两轻一重。
楼下的广场已经不安静了。歌声、脚步声、拍手声混成一片,震得窗户嗡嗡响。张兰芳带着人跳起来了,赤霄的金光冲上天,照得整条街都亮堂起来。
可还有人没醒。
我往下走,楼梯有点滑,扶手冰凉。一楼门口蹲着个女人,抱着孩子缩在墙角。她眼神发直,嘴唇一直在动,像是在跟谁吵架,但周围根本没人。
孩子哭得很凶,嗓子都哑了。
我蹲下来,离她们近一点。额头的银点突然烫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到了。忆瞳在提醒我——她的记忆乱了,全是黑的。
我伸出手,轻轻碰她的手腕。
一瞬间,画面涌进来。
一个男人摔门出去,吼着“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女人坐在沙发上发抖,手里攥着离婚协议。孩子在房间门口探头,吓得不敢出声。下一秒,场景变了——男人倒在血泊里,女人举着刀,浑身发抖。
假的。
我知道这是假的。她从来没拿过刀,也没杀过人。这些画面是硬塞进去的,像病毒一样把真实记忆盖住。
我想抽手,可忆瞳卡住了。那些画面反扑过来,一遍遍重复:流血、尖叫、火光。我的头开始疼,太阳穴突突跳,眼前发黑。
我又看见我爸了。
那天实验室冒烟,他把我推出门,门关上前说:“记住,真相是用来救人的。”
那时候我不懂。我以为他是要我去查事故原因,找出谁害了他。我一直觉得只要找到那个人,心里就能好受一点。
但现在我想明白了。
他不是让我报仇。他是想让我学会救人。
我睁开眼,手指没松开。
“我不是来翻旧账的。”我说,“我是来帮你把东西拿回来的。”
额头银点忽然亮了,不再是忽明忽暗,而是稳稳地发出光。那光不刺眼,温温的,像晒在身上的午后阳光。
我再触她的记忆,这次不一样了。
我不再只是看,而是往里面送东西——送她早上给孩子穿衣服的画面,送她在菜市场讲价的声音,送孩子第一次叫妈妈时她笑出眼泪的样子。
那些真实的片段像钉子,一颗颗扎进虚假的记忆里,把它们撑开、撕裂。
女人猛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抖了一下。
她低头看怀里的孩子,眼泪一下子掉下来。“我……我刚才……我想把他推开……我以为他是……”
“不是你。”我握住她的手,“有人骗了你。”
她抱着孩子嚎啕大哭,我也快站不住了。脑袋像被人用锤子敲过,耳朵嗡嗡响。但我没停下。
街对面有个老头坐在花坛边上,嘴里念叨着“末日要来了”。我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您种的蒜苗长得不错。”我说。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我。
“前两天还绿油油的,现在蔫了,是不是浇水浇多了?”我继续问。
他下意识回答:“哪能啊,我三天才浇一次,土都干了。”
话出口后,他突然停住,眼睛一点点聚焦。
“对啊……我干嘛要说末日?我明明最烦别人瞎传谣言……”他拍了下大腿,站起来就往家走,“哎哟我家煤气还没关呢!”
我笑了下,腿一软差点跪倒。
抬头看,街上的人开始多了变化。有人扶起被撞倒的自行车,有人给流浪猫倒水,一对夫妻搂在一起哭,旁边路人也不劝,就默默递上纸巾。
我又往前走。
一个 teenage girl 坐在便利店门口,抱着膝盖发呆。她校服皱巴巴的,脸上有抓痕。我认得她,前几天在学校门口见过,总低着头走路。
我坐到她旁边。
“你同桌昨天借你橡皮了吗?”我问。
她摇头。
“我就说嘛,那种人从来不还东西。”我掏出兜里一块旧橡皮,递给她,“用我的吧,画图专用,不留痕。”
她看了我一眼,接过橡皮,手指微微发抖。
我伸手碰她手臂。
这次我没急着清理记忆。我先把自己的情绪放进去——考试考砸了被老师骂的委屈,被同学笑话胖时的心酸,还有那次在楼梯间听见有人说“周小雅她爸肯定是实验出事自己跑路了”时,那种想冲上去打人又不敢的憋屈。
我把这些全都传给她。
她的眼眶红了。
然后我才进入她的记忆。
一堆碎片炸出来:父母打架、成绩单被撕碎、体育课没人愿意和她一组、放学路上被人推搡……每一幕都被放大十倍,涂上灰黑色,像老电影滤镜。
但我找到了真正的那一帧——她妈蹲在地上捡玻璃渣,一边捡一边说“对不起啊宝贝,妈妈今天不该冲你发脾气”。
就是这个。
我把这画面复制,一层层覆盖在那些扭曲的片段上。一遍不够,就两遍。十遍之后,她抬起头,看着远处一栋居民楼,轻声说:“我妈……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吧?”
她站起身,朝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没说话,冲她点点头。
她笑了,转身跑了起来。
我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额头烫得厉害,像是贴了块热毛巾。忆瞳的能量快见底了,但我能感觉到它在变——不再只是冷冰冰地读取数据,而是有了温度,像一杯刚泡好的茶,暖着手心。
前面路口传来吵闹声。
两个男人推搡着,其中一个抄起路边的拖把就要打人。围观的人不敢上前。
我站起来,走过去。
他们中间有股说不清的东西,黑乎乎的,缠在两人手臂上,像雾又不像雾。我知道那是噬能体留下的情绪残渣,能把一点小矛盾变成生死仇。
我伸手抓住其中一个人的手腕。
画面来了:对方瞪眼、骂脏话、拳头挥过来。但这些都不是真的。真实的情况是,这个人刚才帮另一个修车,结果链条崩了划伤手,对方一句谢谢都没说,扭头就走。
误会而已。
我用忆瞳把这段真实记忆抽出来,直接送进他的脑子里。
他动作顿住了。
“你……你车链子是我帮你换的。”他说。
另一个愣住:“啊?”
“你连工具都是我借的,走的时候连句谢谢都没有。”
那人脸一下子涨红:“我……我以为是你顺手做的……我没想……对不起。”
两人站在原地,尴尬地杵着。过了几秒,其中一个挠头笑了:“要不……咱俩去喝一瓶?”
人群散开,有人鼓掌。
我转身往回走,腿像灌了铅。
广场那边依旧喧闹,张兰芳的赤霄金光照彻长街。她站在中间指挥,额头上金印闪着光。她看见我,远远地点了下头。
我没力气回应。
走到一处公交站台,我靠在柱子上喘气。额头的银点忽然剧烈一闪,紧接着一股暖流从神器深处涌上来,顺着血管流遍全身。
我睁大眼。
那不是恢复体力的感觉,而像是……忆瞳在回应我。
它不再是单纯的记录工具了。它开始懂得分辨痛苦和希望,知道哪些记忆该清除,哪些该保留,甚至能主动释放一种力量——温和的、安抚的、能让人心安定下来的力量。
我抬起手,掌心向上。
一道微弱的银光从指尖溢出,像萤火虫一样飘起来,落在旁边长椅上一位睡着的老奶奶身上。她原本眉头紧锁,嘴里嘟囔着什么,几秒钟后,呼吸变得平稳,嘴角微微翘起。
我看着那道光,低声说:
“原来我们也能成为别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