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之井外围的荒芜之地,这片被遗忘的角落,此刻成了“摇篮”残部浴血撤退的残酷舞台。远方,他们曾苦心经营的营地已化作冲天浓烟与不绝的爆炸轰鸣,如丧钟般敲击在每个人心头。清理者部队的推进线如死亡潮汐,缓慢却无可阻挡地吞噬、湮灭着他们曾经奋斗过的每一寸土地。
幸存者们沉默地行走在一条预先勘探的险峻路径上。人数已不足鼎盛时期的三分之一,如飓风扫过的麦田,只余稀落带伤的残株。每人脸上都混杂着硝烟、血污与疲惫,眼神深处是未散的惊悸与刻骨的哀恸。他们背负着远超负荷的物资——鼓胀的急救包、压缩至极的高能口粮、闪烁着危险红光的所剩无几的能量电池。然而比物理负重更令人窒息的,是弥漫在整个队伍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悲壮与压抑。
失败了。
彻头彻尾、毫无转圜的失败。
同伴温热的遗体被遗留在燃烧的废墟与焦土中,曾经的雄心与蓝图被现实无情碾碎。失败的阴影如最恶毒的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每个幸存者的心脏。每一次回头望向那片象征毁灭的冲天火光,都如在灵魂未愈的伤口上狠狠撒盐。
队伍中段,气氛尤为沉重,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
两名核心成员——石盾与医官,如肩负某种古老仪式,各自运送着此次绝望转移中最沉重也最关键的 “物品”。
石盾宽阔如山的后背,背负着一具大幅简化、结构裸露、仅靠便携能源核心勉强维持最低限度运行的简易维生舱。透明舱盖下,顾夜寒毫无声息地躺着,脸色是毫无生气的死灰,胸前致命伤虽被厚重生化凝胶覆盖,仍可见其下凹陷。唯有旁侧微型屏幕上那微弱至几乎随时会归于平直线、代表脑波的细微跳动,是他尚未被死神完全拽入深渊的唯一、脆弱的证明。每一次山路颠簸,维生舱发出的不稳定嗡鸣都令石盾身躯震颤,他的心也随之揪紧。那冰冷金属舱体重若千钧,他背负的不仅是一具濒死残躯,更是整个“摇篮”未能实现的诺言、破碎的梦想与如山沉重的集体愧疚。
医官则显得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以近乎僵硬的姿态双手环抱一个被特殊复合材料严密包裹的圆柱形容器。即便隔着厚实隔温层,一股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仍顽强渗透,令他手臂肌肉不自觉地痉挛。包裹一角因频繁搬运摩擦,隐约露出一个深刻字迹——笔划锐利,如以绝望之力镌刻,带着未干血痕般的 “薇”。这里面,冰封着顾夜寒亲手剖出的、既是枷锁核心也承载他最后决绝与无声守护的机械心脏。每一步崎岖山路,医官都觉步履维艰,仿佛捧着的不是一件物品,而是易碎的希望与沉重的罪责的危险混合体,稍有不慎,便是希望彻底破碎,罪责万劫不复。
红绸的身影如一道沉默剪影,缀于队伍最后,负责断后与全局指挥。她原本利落的作战服沾满硝烟污迹与不知是同伴还是敌人、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一丝不苟束起的发丝也在连番激战奔波中变得凌乱,几缕汗湿的发丝紧贴苍白却坚毅的脸颊。她不断通过功率不稳、杂音不断的简易通讯器,向队伍前后下达简短指令,调整行军节奏与队形,同时,她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始终警惕扫视后方弥漫的烟尘,感知可能随时出现的追兵气息。她的身影在崎岖山路与弥漫着焦糊味的烟尘中,显得前所未有的孤决,如一柄将折却仍死死指向敌人的残刃。
她的目光偶尔会越过漫长沉默的队伍,极其短暂地落向医官怀中那严密包裹的液氮罐。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对物品价值的审视,有对后续计划的计算,有一丝极淡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对携带它所蕴含的巨大风险与伦理重压的动摇。但一切波澜,终在她眼底化为更深沉、不容置疑的坚定。无论代价何等惨重,无论队伍中潜藏多少不解与质疑,这条路,必须走下去。这是唯一可能通往……哪怕一丝微弱曙光的方向。
残存者的行军,在无尽荒芜与步步惊心的险峻中,沉默而坚韧地推进。身后,是家园沦陷与同伴以生命铺就的退路;前方,是迷雾笼罩、吉凶未卜的险途与渺茫至几乎可忽略的生机。而他们以生命护卫、艰难携行的,不仅是求生物资,更是两个凝固了绝望、牺牲与最后一缕在寒风中摇曳的微弱星火的……
……沉重的符号。
他们能逃往何处?这微弱的星火,又能在这残酷现实中燃烧多久?
无人知晓答案。
他们只能在这浸透血与泪的悲壮行军中,背负过往一切,背负未来渺茫,艰难地、一步一个血印地,向前跋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