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在警车鸣笛声临近时才勉强歇的。
残留的雨丝还黏在空气里,混着码头特有的咸腥气,扑在脸上凉得像未化的冰。积水漫过林知夏的帆布鞋鞋尖,深色的水渍顺着布料往上渗,冷意透过鞋底钻进脚底,顺着脚踝爬向小腿,冻得她下意识蜷缩了一下脚趾,却不敢挪动半步——身后是撞得变形的车尾,红色尾灯碎了一半,玻璃渣混着雨水散在碎石路上,在警灯的红光里泛着刺眼的光。
她裹着警察递来的一次性雨衣,塑料材质硬得硌人,边缘蹭过下巴时带着粗糙的摩擦感。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发颤,不是冷的,是刚才被顾沉舟掐住脖颈时留下的后遗症——喉间还残留着他掌心的冰凉,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痛感,每一次吸气都像有根细针在扎,让她忍不住微微低头,用雨衣领口挡住半张脸,试图掩饰眼底的慌乱。
“林小姐,麻烦再确认一下。”年轻警察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笔尖悬在笔录本上,墨水已经在纸上洇出了一小团灰痕,“你说看到顾沉舟推一个黑色箱子入海?多大的箱子?什么材质?有没有看清上面的标记?”
林知夏的指尖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感。她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顾沉舟推箱子时,右臂的肌肉在风衣下绷起的弧度,黑色箱体上沾着的海藻还在滴水,坠入海中时溅起的浪花甚至打湿了他的裤脚,还有他转身时,眼底那道像淬了冰的光,明明灭灭地刻在她脑子里,比警灯的红光还要刺眼。
“很大,半人高,塑料的,上面有海藻,没看到标记。”她拔高声音,带着点重生后少见的急切,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我真的看到了!就在那边,码头最边缘的位置,你们去搜,肯定能找到痕迹!”
她伸手指向远处的海面,指尖却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连带着雨衣的袖子都晃了晃。年长的警察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年轻同事的肩膀,目光落在林知夏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像片沉甸甸的云压下来:“林小姐,我们已经派巡逻艇搜了附近三公里的海域,什么都没有。而且这码头的监控三年前就坏了,连个残影都拍不到。”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个笔记本,翻到某一页,声音冷了几分:“我们查过,你名下有近百万的债务,你父母今早还去派出所报了‘失踪’,说你可能‘为躲债离家’。你现在说这些,该不会是想编造事端,拖延时间吧?”
“债务”“失踪”“躲债”——这几个词像淬了毒的针,猝不及防扎进林知夏的心里。她猛地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别信你爸妈”,想起今早父母逼她签债务转让协议时,眼里的贪婪和冷漠,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连雨衣里的衬衫都贴在了皮肤上,黏腻得让人发慌。
等等,录音笔!
林知夏突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摸向风衣内袋——那支银色的录音笔是她重生后就随身带的,笔身刻着细小的螺旋纹,是父亲留给她的旧物。早上父母逼她签字时的对话、开车时无意间录下的海浪声、甚至刚才顾沉舟掐住她时的闷哼,都存在里面。只要找到笔,至少能证明她来码头不是为了躲债,至少能让警察相信她没撒谎!
指尖伸进内袋的瞬间,林知夏的呼吸骤然停住。
空荡荡的,只有风衣内衬的布料摩擦着指尖,原本该安安稳稳躺在那里的录音笔,不见了。
恐慌像潮水般瞬间攫住她,心脏狂跳着撞在肋骨上,连带着指尖都开始冰凉。她又摸了摸外袋、牛仔裤口袋,甚至翻了翻雨衣的夹层,每一次落空都让她的脸色更白一分。最后一次摸向风衣内袋时,指尖触到一道细微的划痕——是录音笔边缘磨出来的,可笔却不在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是刚才撞车时掉了?还是顾沉舟掐她的时候,趁机拿走了?
林知夏下意识回头,目光像疯了似的扫过警戒线外的人群。码头边缘稀稀拉拉站着几个看热闹的人,大多裹着雨衣,低着头躲在路灯阴影里。直到视线扫过不远处那盏最暗的路灯下,她的身体猛地僵住,连呼吸都忘了。
顾沉舟就站在那里。
黑色风衣的下摆还滴着水,水珠砸在地面的积水里,晕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他没戴帽子,湿发贴在额前,几缕垂在眉骨处,遮住了大半眼睛,只露出线条锋利的下颌。最让她心口发紧的是他的手——指尖正转着一支银色的笔,笔身的螺旋纹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熟悉的光,正是她丢失的那支录音笔!
他转笔的动作很慢,刻意放慢的那种,拇指和食指捏着笔身,每转一圈,笔尾就会对着林知夏的方向晃一下,像在炫耀猎物的猎人,眼神里的冷意隔着几米远都能感受到。
林知夏的脑子“嗡”地一声,所有的理智都被愤怒和恐慌冲散。她完全忘了警察的阻拦,伸手掀开警戒线的黄带子,金属卡扣“咔嗒”一声弹开,她甚至没顾上理会身后警察的呵斥,拔腿就朝着顾沉舟的方向冲过去。
“把笔还给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更多的是不甘。跑过去时,帆布鞋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在裤腿上,凉得刺骨,可她完全没在意,眼里只有那支被顾沉舟捏在指尖的录音笔。距离越来越近,她能看清笔身上的划痕,甚至能闻到顾沉舟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和刚才掐她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录音笔的瞬间,顾沉舟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像蓄势的猎豹,几乎是本能地侧身避开,同时左手闪电般伸过来,精准地扣住了林知夏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金属表带硌在她的皮肤,疼得她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手腕像是要被捏碎似的,连带着整条胳膊都麻了。
没等林知夏反应过来,顾沉舟已经拽着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按向旁边停着的警车引擎盖。
“砰!”
后背撞上金属引擎盖的瞬间,林知夏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疼。引擎盖还残留着警车行驶后的余温,却被夜风吹得凉了大半,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与顾沉舟覆在她后背的掌心形成诡异的温差——他的掌心是热的,带着汗湿的黏腻,死死按住她的肩胛骨,让她动弹不得。
“想找死?”
顾沉舟俯身贴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带着雨水的清冽和雪松味,可说出的话却淬着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皮肤上。他的指腹无意识地蹭过她手腕内侧的浅疤——那是她七岁时被弟弟推下楼梯,手腕磕在台阶上留下的,淡褐色的痕迹藏在腕骨内侧,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林知夏能清晰感受到他指尖的停顿,像是碰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按在她后背的力道也松了半分,可下一秒又恢复了狠厉:“知道这录音笔里要是藏了不该有的东西,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疼痛和屈辱让林知夏挣扎起来,她试图抬头,鼻尖却不小心蹭到了顾沉舟的下颌线。胡茬刚冒出来,扎得她鼻尖有点痒,能清晰看到他喉结滚动的弧度,每一次滚动都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警灯的红蓝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照亮了他眼底的冷意,却也让她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犹豫——像是刚才那狠厉的动作,只是他刻意的伪装,眼底深处藏着她看不懂的复杂。
“那是我的东西。”林知夏咬着牙,声音发颤却不肯服软,手腕还在用力挣扎,试图从他的钳制里挣脱,“你凭什么拿我的笔?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沉舟突然低笑了一声,笑声很轻,却带着嘲讽。他松开扣着她手腕的手,转而捏住录音笔,将笔凑到她眼前。银色的笔身在警灯下发着光,晃得她睁不开眼,只能眯着眼睛看着他转笔的动作。
“你的东西?”他故意停顿,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廓,带着痒意,却让她浑身紧绷,“在这码头,我说它是谁的,它就是谁的。”
说完,他没再看她,松开按在她后背的手,转身就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风衣的下摆扫过林知夏的胳膊,带起一阵冷风,他甚至没回头,只是将录音笔揣进风衣内侧的口袋,指尖在口袋边缘顿了顿,像是在确认笔是否放稳,然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引擎启动的声音打破了码头的寂静,黑色轿车缓缓驶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一道淡淡的车尾灯残影。
林知夏还僵在警车引擎盖上,后背残留着金属的凉意和他掌心的压痕,手腕内侧的痛感还在蔓延,连带着心口都发紧。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道浅疤还在,刚才被顾沉舟捏过的地方已经红了一片,指节因为用力挣扎而泛白。
“林小姐!”年轻警察跑过来,语气带着责备,“你刚才太冲动了,知道他是谁吗?顾沉舟,沉舟集团的总裁,不是我们能随便惹的!”
年长警察也走过来,看着林知夏苍白的脸色,语气缓和了些:“行了,笔录先到这吧。我们会再查一下海域,但你最好也联系下家人,别让他们担心。”
警察收拾东西离开后,码头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还有林知夏一个人站在引擎盖旁,望着顾沉舟消失的方向。
她伸手摸了摸后背,引擎盖的压痕还清晰可见;又碰了碰手腕,泛红的痕迹刺痛着神经。那个男人,明明掐着她脖颈时狠得像要置她于死地,却在摸到她的疤时松了力道;明明抢走了她的录音笔,却没对她做更过分的事;明明眼底满是冷意,却藏着一丝犹豫。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码头?为什么要拿她的录音笔?父亲说“遇到危险找顾沉舟”,可顾沉舟明明就是危险本身。
夜风吹得更冷了,林知夏裹紧雨衣,转身走向自己撞坏的车。车尾的变形处还沾着海藻,是刚才从码头带上来的,像个无声的提醒。她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指尖还在发颤,却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父亲留下的旧怀表——金属外壳冰凉,贴在掌心却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怀表的指针在黑暗里走着,“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林知夏盯着前方漆黑的路,脑子里全是顾沉舟的脸——掐她时的狠厉、转笔时的嘲讽、摸到疤时的停顿。她突然意识到,这场意外的相遇,还有那支消失的录音笔,或许只是个开始,她和顾沉舟之间,藏着远比她想象中更深的牵扯。
车厢外,残留的雨丝又开始落了,砸在车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诉说着什么未说出口的秘密。林知夏握着怀表,发动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微弱,可她知道,从录音笔被抢走的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已经彻底卷入了一场她看不懂的漩涡里,而顾沉舟,就是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