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海风像掺了冰碴，卷着浓得化不开的咸腥味，从林知夏的风衣领口灌进去，顺着脊背往下滑，激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地把风衣扣子又扣紧了一颗，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扣，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冷得发僵，掌心却攥着层薄汗，把风衣内侧的布料都浸湿了一小块。
废弃码头的景象比白天更显狰狞。锈迹斑斑的吊臂在暮色里像干枯的骨架，歪歪斜斜地指向灰蒙蒙的天，钢丝绳在风里晃着，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像垂死野兽的喘息。上次被撞坏的水泥路障还歪在原地，塑料外壳裂成了蛛网纹，碎石地上的水洼映着残阳，泛着冷幽幽的光，把吊臂的影子拉得老长，像趴在地上的怪物。
林知夏跟在顾沉舟身后三步远的距离，视线死死盯着他黑色风衣的下摆。风把衣摆吹得猎猎作响，露出里面深色的西裤裤脚，他的步伐很稳，却比平时快了半拍，偶尔会顿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风衣下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从早上顾沉舟打电话说“带你去指认推箱子的位置”开始，她就觉得不对劲。他的声音太平静，平静得像在念一份早已写好的剧本，可父亲的账本还藏在画室暗格，密码只解了一半，只有从顾沉舟嘴里套出更多线索，才能知道那些海浪符号到底代表什么。
“就是这里。”
顾沉舟突然停在码头边缘，转身时风衣扫过地面的碎石，发出“哗啦”的轻响。他的眼底没了平日的冷意，反而带着点她读不懂的复杂，像暮色里的海，深不见底。“那天我推箱子的角度，大概是这样。”他抬手比划，手腕上的机械表反射着夕阳的光，晃得林知夏眯起眼。表链是冷钢材质，她上次在电梯里碰到过，此刻却觉得那道光格外刺眼。
林知夏刚想凑近看他比划的角度，目光却无意间扫过他的右手——他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摸向西装内袋，指节轻轻蹭过布料，动作很轻，却重复了两次。这个小动作她见过，上次在警车上，他被警察追问时也这样过，像是在确认口袋里的东西还在，又像是在缓解紧张。她的后背突然发僵，脚步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风衣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石，发出细微的声响。
“你在看什么？”林知夏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攥得更紧，风衣的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这里根本没有箱子的痕迹，连海藻都没有，你是不是故意带我来的？”她的目光扫过周围的集装箱，那些绿色的铁皮箱子锈迹斑斑，有的门没关严，露出里面漆黑的空洞，像张着嘴的怪兽，让她心里发慌。
顾沉舟还没回答，空气里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枪响！
“砰——！”
声音像炸雷般在码头炸开，林知夏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耳朵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手腕传来一阵刺痛，下一秒，后背就狠狠撞在了冰冷的集装箱上。
“唔！”后背左侧肩胛骨的位置先碰到铁皮，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风衣传来，硌得她生疼，像是要把骨头硌碎。她刚想挣扎，一只带着汗湿的手就捂住了她的嘴，掌心的潮气透过薄薄的风衣布料渗进来，混着淡淡的雪松味，是顾沉舟的味道。那力道不算重，却刚好让她发不出声音，指尖的薄茧蹭过她的嘴角，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与后背的疼痛形成诡异的反差。
“别出声。”顾沉舟的声音贴在她耳后，带着急促的喘息，和平时沉稳的语调截然不同。他的身体紧紧压在她身上，胸膛的震动透过两人相贴的后背传来，“咚咚、咚咚”，跳得又快又重，和她自己狂跳的心脏撞在一起，乱得一塌糊涂。林知夏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腰腹肌肉的紧绷，硬得像铁块，还有他抵在她腰间的膝盖，微微发颤，却把她护得严严实实，不让她往前挪半步。
她想挣扎，手腕被他另一只手攥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肤里。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抖，不是害怕的那种颤抖，是紧绷到极致的震颤，像拉到最满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风衣内侧的布料蹭过她的手臂，带着他身上的热气，与集装箱的冰冷形成强烈对比，让她的皮肤泛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第二声枪响接踵而至，比第一声更近，子弹擦着林知夏的右耳飞过，带来一阵尖锐的风声，“咻”的一声钻进集装箱的铁皮里，发出“铛”的闷响。林知夏的身体猛地一僵，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耳鸣瞬间淹没了所有声音，只觉得耳边像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叫。
就在这时，按在她身上的顾沉舟手臂突然绷得更紧，肌肉硬得像石头，连呼吸都顿了半秒。紧接着，她听见头顶传来他急促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扫过她的发顶，带着点后怕的不稳：“别怕，我在。”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穿透了耳鸣的嗡嗡声，让她混乱的心跳稍微稳了些。
杀手的脚步声从集装箱另一侧传来，皮鞋踩在碎石上的声音格外刺耳，“咔嗒、咔嗒”，一步一步，像踩在林知夏的神经上。她能想象出杀手握着枪，小心翼翼靠近的样子，后背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衣，贴在皮肤上，黏腻得让人发慌。
顾沉舟缓缓松开捂住她嘴的手，却没挪开身体，反而微微低头，让她的脸埋进他的颈窝。那里能闻到他衬衫上淡淡的硝烟味，还有他喉结滚动时的震动，“咕咚”一声，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带着点安抚的力度，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音说：“听着，”他的唇瓣偶尔蹭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痒，“等下我数三，你往左边的废弃仓库跑，别回头，仓库门没锁，进去后找个角落躲好。”
林知夏的指尖死死攥着他的风衣衣角，布料被她攥得发皱，指尖不经意间摸到他风衣内侧的硬物——是枪，冰冷的金属外壳透过布料传来，形状清晰，让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突然想起上次在画室，他也是这样挡在她身前，刀光里护着她的模样；想起电梯里他扶住她腰时的冰凉掌心；想起他警告她“别查了”时的复杂眼神。明明是他把她带到这里，明明像是设好的局，为什么还要拼了命保护她？疑问像潮水般涌上来，却没等她细想，又一声枪响响起，这次更近，子弹擦过集装箱的边缘，溅起的铁皮碎屑落在她的风衣上，发出“叮”的轻响。
“三！”
顾沉舟的声音突然拔高半分，同时猛地将她往左边推去！力道很大，林知夏踉跄着往前扑，脚下被碎石绊倒，重重摔在地上，膝盖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手心也被磨破了皮，渗出血珠。她回头时，正看见顾沉舟转身朝相反方向跑去，黑色风衣在暮色里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像只引开猎物的鹰。他跑过吊臂时，突然转身，从风衣内侧掏出枪，对准杀手的方向扣下扳机，“砰”的一声，枪声在码头回荡。
夕阳的光落在顾沉舟脸上，林知夏第一次看清他眼底的情绪——不是冷漠，不是算计，是豁出去的决绝。他的眉头紧紧皱着，下颌线绷得笔直，开枪时手臂稳得像定住了，只有指尖微微发颤。海风卷着他的声音飘过来，还是那句她听了无数次的警告，却多了点不一样的温度，带着点沙哑，却异常清晰：“别回来！查清楚账本，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林知夏趴在碎石地上，膝盖和手心的疼痛让她几乎站不起来，却死死盯着顾沉舟的方向。他又开了一枪，然后转身继续跑，把杀手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皮鞋踩在碎石上的声音越来越远，枪声也渐渐模糊。她的眼泪突然涌上来，不是害怕，是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像被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又酸又胀。
她想起父亲旧照片里，少年顾沉舟和父亲并肩站在码头的模样；想起顾沉舟在画室捡起照片时，指尖的温柔；想起他刚才按在她后背的掌心，汗湿却坚定。这个让她又怕又疑的男人，到底藏着多少秘密？他带她来这里，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为了引开杀手？
膝盖的疼痛让她回神，她想起顾沉舟的话，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朝左边的废弃仓库跑去。碎石地硌得脚底生疼，手心的血蹭在风衣上，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仓库的门果然没锁，她推开门钻进去，躲在一堆废弃的木箱后面，心脏还在狂跳。
仓库外，杀手的脚步声和枪声还在断断续续传来，却越来越远。林知夏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耳朵却死死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听到顾沉舟出事的声音。她的指尖还残留着他风衣的触感，还有那把枪的冰冷，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管顾沉舟是敌是友，她都必须查清楚账本，不仅为了父亲，也为了弄明白，这个总在危险时保护她的男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暮色彻底笼罩了码头，仓库里渐渐暗下来，只有门缝透进一点微弱的光。林知夏蜷缩在木箱后面，膝盖的疼痛还在持续，手心的血已经凝固，却攥紧了口袋里的旧怀表。表盖内侧的“知夏平安”硌在掌心，像父亲的叮嘱，也像顾沉舟刚才的那句“别怕，我在”。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却忍不住想起顾沉舟转身跑开的背影，黑色风衣在暮色里越来越小，却像一道烙印，刻在了她的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了。林知夏还是不敢出去，靠在木箱上，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她想起顾沉舟说的“查清楚账本，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前面有多少危险，她都要解开账本的秘密，找到父亲死亡的真相，也弄清楚顾沉舟和这一切的关系。
仓库外的海风还在吹，卷着咸腥味，却没了刚才的冰冷。林知夏慢慢站起身，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往外看。码头空荡荡的，只有吊臂在风里晃着，碎石地上的水洼映着夜空的星星，泛着微弱的光。顾沉舟不在那里，杀手也不在，只有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硝烟味，证明刚才的惊魂一幕真实发生过。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碎石地被夜露打湿，有点滑，她沿着刚才跑来的路往回走，走到刚才被按在集装箱的位置，蹲下身，看到地上有几滴暗红的血迹——不是她的，是顾沉舟的？她的心猛地一紧，指尖轻轻碰了碰血迹，已经凉了，却带着点温热的错觉。
“顾沉舟……”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心里满是复杂。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只能攥紧怀表，转身朝仓库的方向走去。她知道，现在不是找他的时候，解开账本密码才是最重要的，这是顾沉舟的嘱咐，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夜色越来越浓，码头的吊臂在星光下像沉默的守护者。林知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仓库门口，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码头里回荡，带着坚定，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这场集装箱惊魂，不仅让她感受到了生死一线的危险，也让她对顾沉舟的怀疑，多了一丝动摇——这个男人，或许比她想象中更复杂，也更在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