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的夕阳比昨日更沉了些,像被揉碎的橘色蜡块,透过积灰的玻璃窗时,被窗棂切割成细碎的光斑,在橡木桌上铺出一块暖融融的印记。窗沿上的绿萝蔫了半截,几片发黄的叶子垂在光斑里,风一吹就轻轻晃,投下的影子在账本上晃来晃去,像只不安分的小虫子。
林知夏盘腿坐在地板上,牛仔裤蹭过地毯的绒毛,留下浅浅的压痕。她面前摊开的黑色账本泛着旧纸张特有的脆感,指尖一碰,纸边就簌簌掉些细碎的纤维。她捏着父亲遗留的钢笔——笔杆是磨砂的,尾端刻着小小的“夏”字,是父亲亲手刻的——指腹反复摩挲着账本封面的暗扣,金属扣边缘生了点锈,蹭得指尖发涩。这已经是她试密码的第三个小时,指尖早就发僵,连捏笔的力道都控制不住,笔杆在掌心转了半圈,差点掉在地毯上。
“啪嗒。”钢笔尖碰到账本,发出轻响。林知夏叹了口气,靠在身后的画架上,画架上还绷着父亲未完成的海景,钴蓝色的颜料没干透,边缘晕开一小片灰,像她此刻混沌的心情。她的目光落在桌角父亲的旧照片上——照片被镶在木质相框里,边缘磨得发亮,里面的父亲抱着三岁的她,笑得眉眼弯弯,手里举着块奶油蛋糕,蛋糕上用巧克力酱写着“知夏生日快乐”,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笨拙的温柔。
指尖无意识地伸过去,轻轻碰了碰相框里父亲的手,冰凉的玻璃触感让她鼻子一酸。小时候父亲总说,“知夏的生日就是家里最重要的日子”,每年都会提前一周准备蛋糕,连她的粉色文具盒、带小花的画笔盒,密码都是她的生日“0618”。上次她找不到画笔盒密码,哭了半天,还是父亲笑着帮她解开,说“我们知夏的生日,就是最好的密码”。
“生日……”她喃喃出声,心脏突然跳快了半拍,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指尖从相框上收回,落在账本的暗扣上,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她的手抖了抖。难道父亲会把账本密码也设成这个?毕竟这是他最常跟她提起的数字,是他说过“要记一辈子”的日子。
林知夏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满是松节油和旧纸张的味道,有点呛人,却让她稍微镇定了些。她挺直脊背,指尖颤抖着按向账本侧面的数字键——键位很小,是父亲后来自己加装的,每个数字都磨得发亮。从左到右,她依次按下“0”“6”“1”“8”,指腹按下去时,能感受到按键轻微的凹陷,像在回应她的期待。
按下最后一个“8”的瞬间,账本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啪”的一声,暗扣弹开的力道带着点旧弹簧的滞涩,却格外清晰。内页像蝴蝶展翅似的缓缓展开,露出父亲工整的字迹,黑色墨水写的交易明细密密麻麻,每个数字都透着认真,连小数点都标得格外清楚。更让她心口发颤的是,每页角落都画着一个小小的帆船图案——船身是浅棕色,船帆是白色,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画的样子,每次画完,父亲都会在旁边加一笔海浪,说“这样船就不会迷路了”。
“原来你一直把我放在心上……”林知夏的眼眶瞬间发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墨迹,把“帆船”的船帆染成了浅灰。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帆船,指腹能摸到纸张上细微的凸起——是父亲画得太用力,笔尖压出的痕迹。小时候她总抱怨父亲画的帆船不好看,现在看着这些歪歪扭扭的小图案,却觉得比任何名画都珍贵,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她正想翻到下一页,看看后面还有什么线索,身后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鞋底蹭过地毯的声音,很轻,却在安静的画室里格外明显。林知夏的身体瞬间僵住,手里的账本差点掉在地上,她刚想回头,一个温热的重量就压在了她的发顶。
是顾沉舟。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发,带着他身上惯有的雪松味,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很淡,像是刚在室外抽过,却没完全散掉。他的呼吸很轻,拂过她的发顶时,带来一阵细微的痒,让她的头皮都绷紧了。
“你父亲把你保护得很好。”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从胸腔里滚出来,带着点沙哑的质感,每个字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沉重。林知夏能清晰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透过两人相贴的后背传过来,“咚咚”的,和她自己的心跳撞在一起,让她的后背泛起一阵细密的战栗,连手臂上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猛地转身,想抬头问他“你怎么会来”,动作太急,没控制好力道,整个人往前扑去,鼻尖恰好抵在他的衬衫上。隔着一层薄薄的黑色衬衫,她触到了一块硬邦邦的凸起——在他左胸下方,大概心脏偏左的位置,形状不规则,边缘有些软化,不像新伤,倒像旧伤愈合后留下的疤痕。那触感很清晰,透过布料传来时,让她的指尖都僵住了,下意识地想再确认一下,指腹轻轻蹭了蹭那块凸起。
顾沉舟却像被烫到一样,突然伸手推开她!
力道比她想象中大,林知夏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脚后跟撞到身后画架的支架,发出“咚”的闷响,画架上的海景画晃了晃,几滴未干的颜料滴在地毯上,留下蓝色的小印子。她扶着画架才站稳,抬头看向顾沉舟时,发现他的喉结正快速滚动着,像在吞咽什么,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脸微微偏向窗边,耳尖竟泛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不是羞赧的那种粉,是透着慌乱的深红,连脖颈都染了层薄红。
夕阳的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他锋利的下颌线,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却掩不住他此刻的慌乱——手指无意识地攥着风衣下摆,指节泛白,连肩膀都绷得笔直,像个被人撞破了深藏多年秘密的孩子,手足无措。
“别碰。”顾沉舟的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像是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指尖攥得更紧,风衣的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账本你收好,别让任何人发现,尤其是你父母那边。”他没再提伤疤的事,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画室,只是快步走到窗边,背对着她站着,黑色衬衫的后襟绷得很紧,能看到他后背肌肉的线条,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连肩膀都微微发颤。
林知夏看着他的背影,手里还攥着那本账本,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账本的纸边都被捏得发皱。鼻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抵在他衬衫上的触感,那块伤疤的形状、硬度,都清晰得像刻在脑子里。她突然想起上次在码头,他挡在她身前时手臂绷紧的弧度——当时他也是这样,把她护在身后,后背对着杀手的方向;想起在电梯里,他扶住她腰时掌心的冰凉,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她腰侧的皮肤,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还有在画室被蒙面人袭击时,他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掌心的汗湿,还有那句“别出声”。
这个男人身上,到底藏着多少和父亲有关的秘密?那块伤疤,又是不是和父亲的死有关?是父亲救他时留下的,还是……他们曾经有过冲突?无数个疑问涌上来,堵在她的胸口,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她攥着账本往前走了两步,脚步声在安静的画室里格外明显。顾沉舟的后背僵了一下,却没回头,只是抬手按了按窗户的把手,金属把手发出“咔嗒”的轻响,像是在掩饰他的紧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林知夏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蹭过账本上的帆船图案,“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
顾沉舟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我只是……担心你。”他的手指在窗把手上轻轻摩挲着,动作很轻,却重复了好几次,“码头的事还没解决,那些人还在找账本,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
“那你胸口的伤疤……”林知夏追问,脚步又往前挪了挪,离他只有一步远,能更清楚地看到他衬衫后襟的褶皱,“是怎么来的?和我父亲有关吗?”
顾沉舟的身体猛地一僵,连呼吸都顿了半秒。他没回答,只是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账本上,眼神复杂得让她看不懂——有担忧,有犹豫,还有点她读不懂的痛楚。“别问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恳求,“对你没好处,知道得越多,你越危险。”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账本的边缘,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坏什么易碎的东西:“把账本藏好,别放在画室,找个只有你知道的地方。下次我再联系你,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说完,他没再停留,转身朝门口走去,风衣下摆扫过地毯上的蓝色颜料印,留下一道浅灰的痕迹。
林知夏站在原地,手里攥着账本,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门轴发出“吱呀”的轻响,像在为这场没说完的对话收尾。夕阳渐渐沉下去,画室里的光线越来越暗,那些橘色的光斑慢慢褪去,只剩下窗外的暮色,像一层薄纱,裹住了满室的沉默。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账本,指尖又抚过那些帆船图案,突然想起父亲曾经说过“帆船要跟着灯塔走,才不会迷路”。顾沉舟会不会就是那个灯塔?明明浑身是刺,却总在她危险时出现;明明藏着无数秘密,却总在默默保护她。她攥紧账本,走到窗边,看着顾沉舟的黑色轿车消失在巷口,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管这个男人藏着多少秘密,不管那块伤疤背后有什么故事,她都要查下去——为了父亲,也为了弄明白,这个让她又怕又依赖的人,到底为什么要一次次护着她。
晚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点凉意,拂过她的脸颊时,让她打了个寒颤。她伸手把窗户关好,转身将账本放进画架后面的暗格——就是上次藏账本的地方,里面还放着父亲的旧怀表。她摸出怀表,打开表盖,里面父亲的照片在暮色里泛着淡光,表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像在为她的决心倒计时。
“爸,我会查清楚的。”她轻声对怀表说,指尖轻轻碰了碰父亲的照片,“也会弄明白顾沉舟的秘密,你放心。”
画室里彻底暗下来时,林知夏才收拾好地上的钢笔和照片,关掉灯走出画室。锁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积灰的窗户,心里满是坚定——不管前面有多少危险,她都要带着父亲的账本,跟着顾沉舟这条线索,找到最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