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天!”
那声音如同滚油泼进冷水,猝不及防地在楚清歌的识海里炸开,带着积攒了千年的怨毒和不耐烦,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连带着眉心的火焰状胎记都隐隐发烫。
“小丫头,你只剩下九十九天的逍遥了!好好珍惜你这蝼蚁般的光阴吧!待本座功成之日,定要……”
“停。”楚清歌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打断了识海里那喋喋不休的咆哮。她正蹲在自家洞府门口那块巴掌大的药圃边上,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株蔫头耷脑的七星海棠叶子,指尖凝起一丝微弱的、带着点奇异辛辣气息的灵力,轻轻点在那泛黄的叶脉上。叶子肉眼可见地挺直了些,细小的脉络里流过一丝微弱的碧光。
她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往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块灰扑扑、边缘磨损的留影石。指尖灵力微吐,留影石表面亮起一层柔和的光晕,清晰地捕捉并重复了刚才那声嘶力竭的威胁:“九十九天!你还有九十九天逍遥!”
放完录音,楚清歌顺手把留影石塞回怀里,拍了拍手,对着空气,更像是自言自语:“嗯,录好了。放心吧老前辈,到期那天,保证给您设个闹钟,提醒您准时上岗夺舍,绝不耽误您老人家重振雄风。”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明天记得去膳堂打饭。
识海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连那无形的残魂都被这过于淡定的回应噎住了。
几息之后,更猛烈的风暴在楚清歌的灵台掀起。
“你…你你你!”丹尊残魂的声音气得发抖,几乎语无伦次,“无知小辈!狂妄!简直不知死活!本座当年叱咤风云,一念可令山河倾覆,丹成可引九天神雷相贺!你竟敢…竟敢如此轻慢!拿块破石头戏弄本座?!”
“哎呀,老前辈,您消消气,”楚清歌终于站起身,揉了揉有点发酸的腰,对着那株恢复了几分生机的海棠满意地点点头,“省省嗓子吧,吼了几百年,您不累,我这识海隔音效果也一般啊。您那辉煌历史,翻来覆去都念叨八百遍了,耳朵都起茧子了。再说了,”她话锋一转,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目光瞟向洞府门口,“您看看人家隔壁沈师兄,那防魔阵布得,粉粉嫩嫩,闪闪烁烁,多活泼,多有活力?天天看着,心情都好了。您老天天搁这儿阴沉沉地倒数,多影响咱这积极向上的生活氛围?”
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洞府门口那片笼罩着柔和光芒的区域,猛地光芒大盛!
原本只是薄雾般的、带着点可疑少女粉的光晕,此刻如同被注入了过量的活力,瞬间流转加速,光芒变得极其明亮且…欢快。粉色的光波活泼地跳跃着,一圈圈荡漾开来,几乎照亮了小半个洞口,那光芒流转的姿态,带着一种无声的、近乎得意洋洋的嘲笑意味。
楚清歌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
光影变幻中,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在粉光的中心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玄衣如墨,身姿如松,正是沈墨。只是此刻,那张一贯清冷如霜的俊脸上,表情罕见地有些…僵硬。他站得笔直,眼神却微微避开楚清歌揶揄的视线,落在洞壁上某个虚无的点上,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名为“社死”的尴尬寂静。只有那粉色的防魔阵灵光还在不知疲倦地、欢快地闪烁,映得沈墨的侧脸线条忽明忽暗。
楚清歌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令人脚趾抠地的沉默,声音拉得长长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调侃:“哟,沈师兄?好巧啊,又来加固您这…呃…别具一格的‘镇魂秘法’了?”
沈墨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楚清歌脸上,那眼神深邃依旧,却仿佛蒙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窘迫。他极力维持着惯常的清冷声线,只是那尾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被浓郁辣气呛到似的轻颤,像紧绷的琴弦骤然拨动后留下的余韵,出卖了他此刻远非表面的平静。
“此阵…功用特殊,”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某种强行挽尊的意味,“颜色…只是灵力自然流转之态,非我本意。莫要…妄加揣测。”
“哦——”楚清歌拖长了调子,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眼神里的笑意却更浓了,“灵力自然流转啊?懂了懂了。师兄这灵力属性,还真是…清新脱俗,别具一格,充满了…嗯…蓬勃的生命力!”她故意加重了“蓬勃的生命力”几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片依旧在欢快闪烁的粉光。
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带着点不耐烦的赤影从洞府里“嗖”地窜了出来,落在楚清歌脚边。是赤羽。原本一身黑羽,因为之前各种意外沾染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此刻在沈墨防魔阵那欢脱的粉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脏兮兮的暗紫色调,愈发显得它心情不佳。
它歪着那颗毛色同样一言难尽的小脑袋,黑豆似的眼睛先是嫌弃地瞥了一眼那片闪个不停的粉光,然后精准地落在了沈墨的腰间。
那里,他玄色外袍的腰侧,系着剑穗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一枚通体由墨玉雕琢、形制古朴大气的剑穗,不知何时松脱了绳结,正悄无声息地躺在沈墨脚边几步远的碎石地上。
赤羽迈着矜持(或者说傲慢)的小步子,踱了过去,尖尖的喙一啄,轻而易举地将那枚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墨玉剑穗叼了起来。
它没看沈墨,也没看楚清歌,只是扑棱了一下翅膀,飞到洞府门口一块稍高的石头上站定。然后,它高高地扬起小脑袋,叼着那枚墨玉剑穗,在沈墨和楚清歌的注视下,极其清晰、字正腔圆地,朝着沈墨的方向“啾啾”叫了两声。
那叫声清脆,穿透了防魔阵闪烁的微光,带着一种小兽特有的无辜和…一丝难以忽视的促狭。
紧接着,在沈墨骤然收缩的瞳孔和楚清歌瞬间憋不住喷出的轻笑中,赤羽脖子一甩——
墨玉剑穗在半空划出一道小小的抛物线,“啪嗒”一声,不偏不倚,正正好好落在了那片少女粉防魔阵光芒最盛、流转最欢快的核心区域!
粉色的光晕温柔地包裹住那枚深沉古朴的墨玉,形成一种极其诡异又无比扎眼的视觉冲击。
做完这一切,赤羽才慢悠悠地梳理了一下自己那身色彩斑驳的羽毛,黑豆眼斜睨着瞬间石化的沈墨,用一种事不关己、甚至带着点嫌弃的语调,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
“喏,你的‘少女心’,掉了。自己捡。” 那语气,活像是在指路旁一块碍事的石头。
“噗嗤——哈哈哈哈!”楚清歌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弯了腰,清脆的笑声在小小的山谷里回荡,“沈师兄…哈哈哈…你家赤羽…太会捡东西了…哈哈哈…少女心…噗…”
沈墨站在原地,玄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僵硬。他盯着那块落在粉光里、显得格外突兀的墨玉剑穗,仿佛那不是他的随身之物,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他几次想迈步,脚却像生了根。那片该死的粉光,此刻亮得刺眼,流转得更加欢畅,如同无声的、最响亮的嘲笑,将他最后一点强撑的镇定彻底击碎。他薄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条绷得死紧,耳根那点被粉光映照出的可疑红晕,迅速蔓延到了整个耳廓。
“……”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挤出来。那向来清冷无波的眼底,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窘迫、恼怒,还有一丝被当众戳穿的狼狈。他猛地一甩袖袍,宽大的袖口带起一股微凉的劲风,卷向地上那块墨玉剑穗。
灵力精准地裹住剑穗,将它“嗖”地一下卷回沈墨手中。他看也没看,反手就将剑穗死死攥住,力道之大,指节都泛了白。做完这一切,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洞府的方向走去,背影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仓惶。
“阵法…需静心维护!无事…勿扰!” 冷硬的声音远远传来,尾音似乎被山风刮得有些散乱。随着他离开,那片笼罩在楚清歌洞府门口的粉光,也像是耗尽了电量般,闪烁了几下,不甘不愿地黯淡下去,恢复了之前那层薄薄的、暧昧的粉晕状态。
“啧啧,沈师兄这脸皮,看来还得再修炼几百年。”楚清歌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看着沈墨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情大好。
识海里,短暂的死寂被打破。丹尊残魂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又混杂着被刚才那场闹剧再次点燃的怒火,嘶嘶地响起,如同毒蛇吐信:“…疯…疯了…都疯了!本座当年何等威仪!座下童子稍有嬉笑便罚面壁十年!这…这成何体统!那剑修小儿,布阵如同儿戏!还有那只杂毛鸟!简直…简直岂有此理!本座竟沦落到与你们这些…这些…”
“省省吧老前辈,”楚清歌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新一轮的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骨头节发出噼啪的轻响,“时代变啦。您老那套,早过时了。与其在这儿无能狂怒,”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不如想想,等您老九十九天后成功夺舍了我这具身体,第一件事是不是得先研究研究,怎么把您洞府门口这片…嗯…‘活泼可爱’的粉光给撤了?毕竟,顶着这么个‘少女心’防魔阵出门,好像…也不太符合您上古丹尊的威仪嘛?”
识海深处,那咆哮的声音戛然而止。
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又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连带着楚清歌眉心的胎记,那持续不断的灼热感都猛地一滞,随即温度骤降,变得一片冰凉死寂。
死一样的沉默在楚清歌的灵台蔓延开来。比之前任何一次咆哮后的寂静都要彻底,都要深沉。那感觉,仿佛盘踞在她识海里的不是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残魂,而是一块被彻底冻结、失去了所有生机的万年玄冰。
过了好半晌,才有一缕极其微弱、带着无尽疲惫和巨大打击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般飘了出来,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粉…粉光…夺舍…还要继承…这…这…”
那意念哆嗦着,最终彻底消散,再无声息。
楚清歌满意地拍了拍手,仿佛掸掉什么灰尘。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弯腰抱起脚边还在梳理羽毛的赤羽,指尖挠了挠它下巴上那撮格外坚硬的绒毛。
“干得漂亮,赤羽!”她笑眯眯地夸赞,“走,奖励你,今天给你那份烤虫,多加一勺特辣酱!”
赤羽在她怀里倨傲地扬了扬脖子,发出一声短促而满意的轻鸣:“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