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抽完了,宋缱绻打算回房间,拉开吸烟室的门,突然想起什么,跨出门框的一只脚缩了回来,对我说:“明天我们要去德钦。”
“然后呢。”
“电影《转山》中有这样一句台词:进入德钦第一眼,如果能看见梅里十三峰,将会幸运一整年。”
“你相信?”
宋缱绻有点懒的把肩膀靠在门框上,双手交叉,平时无所生机的眼珠子就像一只遥望果子的雏鸟,盯着天花板,“如果不相信,是假没有任何损失,是真什么也得不到;若是相信,是假依然没有任何损失,万一是真的,就能获得一整年的幸运。”
“权当心理寄托了。”
宋缱绻看着我,眼皮子眨出困意,打个哈欠与我告别。
一开始并不在意,回到房间,我用民宿的烧水壶给自己倒杯开水。手握一玻璃杯的温热,坐在阳台面对白花花的围栏。那句台词忽然就像流光闪过,褪去的余辉在心中萦绕。
人在绝望的时候不再是个无神论者,濒临死亡亦是如此。
白白的墙壁仿佛雾一样,我仿佛又是小学时代,穿着厚厚棉衣,大雾中抱着热水壶呼喊家长的无助小孩,我拼命的跑,温热的泪花出框即被冻成冰凉。那个时候我心中祈祷一些稀奇古怪的,没有固定的形状,是我自己虚构出来的神,是“信奉”本身的雏形。
现在我知道自己在民宿房间的阳台里,却好似又找不到方向了,差点哭出来。我一个人呀,抛弃了自己所有能依赖的人,我原地不前,没人能回来接我回家了。倘若梅里雪山的传说是真的,我干脆相信是真的罢,抓住一切无需付出便能安顿我摇颤灵魂的事物。
这样的念头在夜间多次的惊醒中层层交错,第二天我们一大早就出发。小俩口不知从哪买来一盒子荔枝,坐在后座,相互甜蜜的喂给对方,看的我都馋了,说的是荔枝。
“小帅哥,你也吃点。”大妈端起盒子,手腕轻轻晃动。
我本能的拒绝,也不想荔枝黏性的汁液把我的手指也变的黏腻,那样的感觉不好受,我有洁癖。
大妈不打算放弃,不像很多人继续劝食,而是细心的把一颗鲜红掺着嫩绿的荔枝剥下壳,捻出晶莹q弹的果肉,用哄婴儿的语气逗我,手指捏着果肉推移,“嘟——嘟——飞机就要降落喽,张嘴~”
鸡皮疙瘩毛然耸立……
我抖了抖肩膀,“大姐……你喂吃荔枝,你老公不会吃醋吗?”
“在我们眼里,你俩都是小朋友。”大妈说着,腰身前倾,荔枝已经绕过副驾驶的护颈,凑到我嘴边。
大妈旁边的大叔微笑的点点头,示意我大胆吃,不必多想。
无奈,我伸手接过,塞进嘴里,顺势在裤子上擦了擦。
“嗯,挺好吃的。”
这几天的相处,俩口子待我不错,都是心底善良的人,就是亲密的时候太不介外,搞的我太尴尬。
不过倒是希望这样的甜蜜在他们身上能一直延续下去,至少,他们让我看到一种希望,这世界仍有浪漫不渝的爱情如同地火一样永久燃烧,没有熄时。
“小美女也来一点。”大妈刚从盒子捡起一枚荔枝。
“不用了,”宋缱绻微微转了点方向,车子正行驶在环山的山路,“开车呢。”
我把手心托到嘴前,咀嚼的问道:“我们现在到哪了?”
“快到德钦了吧。”
昨晚宋缱绻说的那句话又在脑海重播一遍。
梅里十三峰……只要能在进入德钦的第一眼看到梅里十三峰,幸运将会江林我身上。
我竟担心自己看不到了,我错过的太多,失去的太多,万一梅里十三峰出现的时候,我打了个喷嚏,或者我走神了怎么办?
越想越焦虑,不知不觉,我比车上所有人都相信那个传说,而我自己是最没有察觉的人。
车子突然放慢速度,前面是一个转弯。
小俩口还在沉浸的相依,我对宋缱绻问道:“怎么了?”
“我有一种预感,经常这样,感觉来了的时候,放慢手中的一切事物。”
话这么说,我心底竟至也恍然发热,烁烁闪熠的光火像是涨潮的海漫上来。
然后的然后,心境仿若与外界交触,内外的世界连成一片。内心涌起的潮水竟至如同山体周遭缭绕的白云一样肆意,车子转过那个弯,视野陡然开阔。右侧紧贴的山体岩石后缩,露出一片澄澈的令人心悸的灰蓝天幕。
左侧粗糙的水泥护栏急剧传送,梅里十三峰就这样在画面的运转中浮现,沉在淡青色天光与乳色晨雾的底层,转弯的弧度轻轻的,将它托举到眼前。
是遥远的,是洁净的,是静默的,峰峦的轮廓勾勒的柔和无暇。主峰的顶尖承住阳光,内敛的瓷白向下晕染,融进山体大片的灰蓝。积雪与裸露的岩石交错,形成的舒缓褶皱似巨浪,凝固。
我惊呆了。
后座的大妈发现后惊叫的挥舞手臂,催促大叔拍照。
宋缱绻或许也是兴奋的,但是出于收敛的谨慎没有表现出来,语气里的一丁点高亢暴露她此刻的心情:“真的呀,进入德钦第一眼。”
我看到了,我好久没有这么激动,手指搭在膝盖发抖。我的幸运,难道真的要来了吗?
心态应景而生,忘了咳嗽,忘了抛在老家的窒息生活。
车子继续沿着山路平稳行驶,角度很快把梅里十三峰的雪景甩在后面。然而山体让开的一秒里,那片雪白已经完整的落进我快要燃烧殆尽的生命里。
我开始笃信,我的幸运要来了。
……
……
梅里雪山禁止游客攀登,但到观景台以更佳的角度欣赏风景。
俩口子站在崖台木制地板上,一个摆造型,一个负责摄影,二人交替进行。
在此对望,梅里雪山就像巨龙的冰脊盘踞,缭缭回荡的雾气有如体温,迂回在其周围。
我却有些扫兴,尽管站在这里能更为全面的观摩雪山的全貌,却怎么也比不上第一眼给我的震撼。
宋缱绻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手里捧着一本地理杂志,封面上的照片和眼前的景象大抵一致。
她望着雪山,也没说话,和我一起沉默,相互孤单的遥望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的嘀咕:“有些东西,再美,看一眼就够用一辈子了。再看,就贪心了。”
“也许只需第一眼,第一眼就足够,往后本可有可无。”我忽然心情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