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袭爵承祖荫,半生韬晦藏锋。
太原风起趁雷动,挥师平乱世,谈笑定关中。
岂料功成身后事,儿孙争位匆匆。
贞观碑上字朦胧,若非开国主,何来盛世红?
公元566年,长安城里的唐国公府添了个男娃,哭声不大,眉眼间却带着股子贵气——这孩子就是李渊。说起来,李渊的家世能甩当时长安城里九成以上的贵族八条街:爷爷李虎是西魏“八柱国”之一,跟宇文泰、独孤信这些大佬称兄道弟;爹李昞袭了唐国公,还娶了独孤信的女儿——没错,就是隋文帝杨坚老婆独孤伽罗的亲姐姐,至于独孤信的女儿,我这就不啰嗦了,前面已经介绍过了。
按说生在这种家庭,要么像杨坚那样从小就憋着当“卷王”,要么像宇文护那样满脑子“搞事情”,可李渊偏不。《旧唐书·高祖本纪》里说他“倜傥豁达,任性真率,宽仁容众”,翻译过来就是:这人不钻营、不矫情,对谁都客客气气,活脱脱一个贵族圈里的“佛系青年”。
七岁那年,李渊爹没了,他顺理成章袭了唐国公。别的勋贵子弟忙着学骑马射箭、钻营官场时,李渊却爱在府里养养鸟、跟下人唠唠嗑,连杨坚当了皇帝后,都没怎么把这个“佛系”的外甥放在眼里。有次杨坚见他脸上有皱纹,还开玩笑说:“阿渊啊,你这脸怎么跟老太婆似的?”换别人早羞愧得找地缝钻了,李渊却嘿嘿一笑:“陛下说的是,臣这脸能给陛下解闷,也是臣的福气。”
就这么“混”到隋炀帝杨广登基,李渊才算慢慢有了差事。先是当岐州刺史,后来又调去荥阳、楼烦,管的都是地方军政。可他还是老样子,不跟人争功,也不跟人结仇。杨广征高句丽时,李渊负责督运粮草,别人都想着趁机捞点好处,他却把账目算得清清楚楚,一粒粮食都没多拿;后来杨玄感起兵反隋,李渊又被派去平叛,打了胜仗也不邀功,只说“都是将士们拼命,臣没做什么”。
有人说他怂,有人说他傻,可李渊心里跟明镜似的。《新唐书》里记载,他曾对儿子李世民说:“隋室气数未尽时,咱们得像松柏似的,耐住性子等风来。”这话没错,杨广这人猜忌心重,连亲弟弟都杀,李渊要是敢露头,早成了刀下鬼。就这么忍到公元617年,机会终于来了——杨广把李渊派去了太原,当了太原留守。
太原这地方,说是“龙兴之地”,其实就是个“火药桶”。北边有突厥天天来抢东西,南边有历山飞、甄翟儿这些反贼闹事,杨广把李渊派到这,明着是重用,暗地里说不定是想让他“背锅”——要是守不住,正好拿他开刀。
李渊刚到太原,就遇上了麻烦。先是突厥入侵,他派兵去打,结果输了;接着历山飞率几万叛军来攻,李渊带着几千人硬扛,差点没回来。消息传到江都,杨广果然火了,下了道圣旨:“太原留守李渊御敌不力,着即押赴江都问罪!”
这道圣旨一到,李渊才算彻底醒了:再忍下去,命都没了!可他还是没立刻翻脸,而是把儿子李世民、心腹刘文静、裴寂叫来,关起门来商量。李世民年轻气盛,一进门就喊:“爹!杨广这昏君都要杀咱们了,还忍什么?反了他!”刘文静也跟着劝:“现在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公若举兵,百姓必响应,不出半年就能拿下关中!”
李渊摸了摸胡子,没说话,转头看裴寂。裴寂是李渊的老哥们,当时任晋阳宫监,手里管着杨广在太原的行宫和宫女。他知道李渊的顾虑,慢悠悠地说:“明公要是怕担‘反贼’的名声,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裴寂偷偷把晋阳宫的宫女叫了两个,趁李渊喝醉,送到了他床上。第二天李渊醒了,一看身边躺着的是杨广的宫女,脸都白了——这可是“秽乱宫闱”的大罪,杀头都够了!裴寂这才说:“明公现在就算想回头,也晚了。要么反,要么等着被杨广砍头,您选一个?”,这剧情和我们小时候看的《隋唐英雄传》的剧情是如出一辙。李渊拍了下大腿:“你这老小子,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松了口气——终于有个“不得不反”的理由了。《旧唐书》里写这段时,说得挺含蓄:“寂乃进宫女,因说渊曰:‘今盗起天下,遍于四海,明公若但守小节,下有寇盗,上有严刑,危亡无日矣。’”其实说白了,就是裴寂用“美人计”把李渊架上了反隋的船。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李渊先是假传杨广圣旨,说要征调太原百姓去打高句丽,把人心搅乱;接着又派人去突厥求和,说“要是我当了皇帝,愿意跟突厥平分天下”,稳住了北边的威胁;然后把李建成、李元吉从河东召回来,又派人去长安接家眷,一家子凑齐了,就差正式动手了。
公元617年七月,李渊在太原誓师,号称“义兵”,还发表了篇檄文,说自己不是反隋,是“为天下除暴乱,复君父之仇”。檄文里写:“炀帝无道,虐害百姓,豺狼当道,寰宇沸腾。吾等奉天承运,举义兵以清君侧,救万民于水火!”(《全唐文·李渊·为晋阳起兵檄文》)这话听着冠冕堂皇,其实谁都知道——李渊反了!
李渊起兵时,手里也就三万多人,可他这一路走得,简直跟开了挂似的。
第一站是霍邑,守将叫宋老生,是个猛人,手里有两万隋军。当时天降大雨,李渊的粮草快断了,突厥又在北边蠢蠢欲动,手下人都劝他退兵。李渊也有点犹豫,可李世民不干了,他拉着李渊的袖子说:“爹!宋老生就是个有勇无谋的家伙,咱们只要诱他出城,就能打败他!要是现在退兵,将士们一散,咱们就彻底完了!”
李渊一想,对啊,不能退!他就派李建成、李世民带几百人到霍邑城下骂阵,故意说宋老生是“杨广的狗腿子”“不敢出来打仗”。宋老生也是个暴脾气,一听就火了,打开城门就冲了出来。结果刚出城,李渊的伏兵就从两边杀了出来,把隋军截成两段。宋老生想回城,可城门早就被李渊的人堵住了,最后被李世民一刀砍了脑袋。
拿下霍邑后,李渊的大军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一路南下,临汾、绛郡这些地方,要么开门投降,要么一攻就破。到了河东,遇上了隋将屈突通。屈突通是个硬骨头,死守城池不投降。李渊打了几天,没打下来,就跟手下商量:“河东这地方难打,咱们别在这耗着了,直接去长安!长安是隋朝的都城,拿下长安,天下就定了一半!”
于是李渊留一部分人继续围河东,自己带着主力西进,渡过黄河,直奔长安。一路上,老百姓听说李渊来了,都拿着粮食来投奔,队伍很快就从三万多人涨到了十几万。《旧唐书》里说:“百姓闻义兵至,莫不夹道欢迎,日献牛酒者不可胜数。”这可不是瞎写的,当时杨广把老百姓折腾得太苦了,李渊“宽仁”的名声又好,大家都盼着他来救自己。
到了长安城外,李渊没立刻攻城,而是先派人劝隋恭帝杨侑(杨广的孙子,当时在长安留守)投降。杨侑才十三岁,哪懂这些,全靠手下大臣拿主意。可那些大臣要么早就想投降李渊,要么不敢跟李渊作对,没人敢说“不”。就这样,公元617年十一月,李渊率军进入长安,拥立杨侑为皇帝,自己当了大丞相,封唐王,总揽朝政。
这时候的李渊,离皇帝宝座就差一步了。可他还是没急着称帝,而是等着杨广那边的消息。公元618年三月,杨广在江都被宇文化及杀了,消息传到长安,李渊知道——时候到了。他先是让杨侑下了道“禅位诏书”,说自己“德薄才疏,不足以承大统,唐王李渊圣德广被,宜登大位”(《隋书·恭帝纪》),然后又假模假样地推辞了三次,最后才“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禅位。
公元618年五月,李渊在长安称帝,国号“唐”,年号“武德”,这就是唐高祖。从太原起兵到登基称帝,前后也就十个月,这速度,在历代开国皇帝里,都能排进前三。
李渊当了皇帝,可日子并不好过。当时天下还没统一,东边有王世充的郑,北边有窦建德的夏,西边有薛举的西秦,南边有萧铣的梁,个个都想当皇帝。李渊的首要任务,就是把这些“竞争对手”一个个干掉。
第一个被收拾的是薛举。薛举在兰州称帝,手下有十万大军,还曾打败过李世民,气焰挺嚣张。公元618年八月,薛举病死,儿子薛仁杲继位。李渊派李世民去打,李世民知道薛仁杲骄傲自大,就故意坚守不出,耗了两个月,把薛仁杲的粮草耗光了,然后一战定乾坤,活捉了薛仁杲,平定了西秦。
接着是刘武周。刘武周靠突厥支持,占领了太原,还派宋金刚率军南下,差点把李渊的老巢端了。李渊一开始派裴寂去打,结果裴寂是个文官,根本不会打仗,输得一塌糊涂。李渊没办法,只好又派李世民出马。李世民还是老办法,深沟高垒,跟宋金刚耗了五个月,最后趁宋金刚粮草断绝,一举将其击败,收复了太原。
搞定了西边和北边,李渊把目光投向了东边的王世充和窦建德。公元620年七月,李世民率军东征王世充,把洛阳围了个水泄不通。王世充急了,派人去求救窦建德。窦建德也不傻,知道“唇亡齿寒”,就率十万大军来救洛阳。这下麻烦了,李世民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
手下人都劝李世民退兵,可李世民却说:“王世充现在就是瓮中之鳖,窦建德远道而来,疲劳不堪,咱们只要分兵,一部分继续围洛阳,一部分去打窦建德,就能两全其美!”于是李世民留李元吉继续围洛阳,自己带三千精锐,直奔虎牢关,迎战窦建德。
公元621年五月,虎牢关之战爆发。李世民先是坚守不出,等窦建德军心涣散,然后亲率精锐,直冲窦建德的中军大营。窦建德当时正在开会,没防备,被唐军杀得大败,自己也被活捉了。王世充在洛阳城上看到窦建德被抓,知道没希望了,只好开城投降。这一战,李世民一下子灭了两个强敌,唐朝统一的大局,基本定了。
可就在李渊忙着平叛的时候,家里的矛盾却越来越深了——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开始争皇位了。
李建成是老大,按规矩该当太子,可他知道自己的功劳不如李世民,心里一直不安。李元吉是老四,跟李建成关系好,也怕李世民当了皇帝自己没好果子吃,就跟李建成一起,处处针对李世民。他们先是在李渊面前说李世民的坏话,说他“功高盖主,有不臣之心”;然后又收买李世民身边的人,想离间李世民和手下的关系;甚至还想下毒害死李世民——有次李建成请李世民喝酒,李世民喝了之后,吐了好多血,差点没死了。
李渊也知道两个儿子不对付,可他也没什么好办法。一方面,他觉得李建成是太子,不能随便废;另一方面,他又知道李世民功劳大,手下人才多,也不能委屈了李世民。于是他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李世民去洛阳,建天子旌旗,跟李建成分治天下。可李建成和李元吉不同意,说“要是让李世民去了洛阳,就成了第二个朝廷,到时候更难控制”,李渊一听,又犹豫了,这事就不了了之。
《旧唐书·隐太子建成传》里说:“建成、元吉潜谋害太宗,太宗遂起玄武门之变。”其实这话有点偏,李建成和李元吉确实想害李世民,但李世民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手下的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这些人,早就劝他先下手为强了。李渊的犹豫不决,其实是把李世民逼到了绝路上。
公元626年六月初四,长安城里出大事了。
那天早上,李建成和李元吉像往常一样,骑着马去皇宫上朝,刚走到玄武门,突然从两边冲出一群人,为首的就是李世民。李建成一看不对劲,拔腿就想跑,李世民张弓搭箭,一箭就把李建成射落马下,当场死了。李元吉吓得掉转马头,想跑回皇宫找李渊求救,结果被李世民的手下尉迟恭追上,一刀砍了脑袋。
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玄武门之变”。
事变发生时,李渊正在皇宫里划船,享受着难得的清闲。突然,尉迟恭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提着李建成和李元吉的脑袋,跪在李渊面前说:“太子和齐王谋反,秦王已经把他们杀了,特命臣来保护陛下!”
李渊手里的船桨“啪”地掉在了水里,他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两个儿子没了,剩下的只有李世民一个儿子了。他看着尉迟恭手里的脑袋,又想起这些年两个儿子的争斗,心里又痛又悔,可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身边的大臣萧瑀、陈叔达赶紧劝他:“陛下,太子和齐王本来就没什么功劳,还老想害秦王。秦王功盖天下,百姓归心,不如就立秦王为太子,这样天下就安定了。”(看来李世民没少做老爹跟前心腹的工作)李渊叹了口气,说:“好吧,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三天后,李渊下旨,立李世民为太子,并且宣布:“从今往后,国家大事,无论大小,都由太子裁决,然后再告诉我。”(《旧唐书·高祖本纪》)这话一出口,李渊其实已经把皇帝的权力交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李渊过得很煎熬。他看着李世民一步步清除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势力,看着李世民的手下一个个身居要职,心里明白,自己这个皇帝,已经成了摆设。公元626年八月,李渊下了道禅位诏书,把皇位传给了李世民,自己当起了太上皇,搬到了太极宫西边的大安宫居住。
退位后的李渊,日子过得挺清闲,可也挺寂寞。他不再管朝政,每天就在宫里看看书、养养花,偶尔也会参加李世民举办的宴会。有次李世民请李渊吃饭,李渊喝多了,拉着李世民的手说:“当年太原起兵,多亏了你;后来平定天下,也多亏了你。我当初要是早点立你为太子,就不会有玄武门之变了。”李世民听了,赶紧跪下说:“都是儿臣不好,让父皇担心了。”
其实李渊心里清楚,李世民的皇位,是靠刀枪拼来的,可他也明白,只有李世民,才能守住大唐的江山。公元635年五月,李渊在大安宫去世,享年七十岁。他的谥号是“太武皇帝”,庙号是“高祖”,后来被葬在了献陵。
提起李渊,很多人都会觉得他不如儿子李世民——李世民有“贞观之治”,有“天可汗”的称号,而李渊呢,好像除了太原起兵、建立唐朝,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了。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要是没有李渊早年的“韬光养晦”,要是没有他在太原积攒的实力,李世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机会施展;要是没有李渊制定的“先取关中,再平天下”的战略,唐朝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统一全国;要是没有李渊在建国初期制定的各项制度——比如三省六部制、均田制、科举制,李世民的“贞观之治”也无从谈起。
《旧唐书》里评价李渊:“高皇创图,势若摧枯。国运神武,家难圣谟。”这话其实很中肯。李渊不是一个软弱的皇帝,他只是比李世民更懂得“隐忍”和“时机”;他也不是一个昏庸的皇帝,他只是在家庭和国家之间,选择了对国家更有利的一方。
他是大唐的开国皇帝,是李世民的父亲,是“贞观之治”的奠基人。他的一生,有逆袭的传奇,有妥协的无奈,也有作为父亲的痛悔。但无论如何,他都用自己的方式,结束了隋末的乱世,开启了一个属于大唐的新时代。
参考《旧唐书·高祖本纪》《旧唐书·隐太子建成传》《隋书·恭帝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