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苏沅借着“为邬羽采摘晨露煮药”的由头,避开了春桃的跟随,独自绕到了尚食局后侧的小角门。
这里是宫女太监们平日里换班、传递杂物的地方,鲜少有人留意,正是她与林嬷嬷约定好的见面地点。
不多时,一个穿着灰布衣裙、手里挎着食盒的老嬷嬷匆匆走来。
她头发已有些花白,眼角布满细纹,却依旧脊背挺直,正是曾伺候过苏沅母亲的林嬷嬷。
看到苏沅,林嬷嬷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迅速敛起情绪,快步走上前,压低声音道:“郡主,您怎么敢亲自来这儿?要是被人看见……”
“嬷嬷放心,我避开了人。”苏沅握住林嬷嬷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操持家务留下的痕迹。
她心中一暖,声音带着几分恳切,“此次找嬷嬷,是有要事相求。”
林嬷嬷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坚定:“郡主不必多言,老奴当年蒙夫人搭救,才能活到今日,这些年看着您和长乐郡主在宫里受委屈,老奴心里一直不是滋味。”
苏沅心中微动,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纸包,递到林嬷嬷手中:“嬷嬷,这是羽儿近日的药方,我总觉得宫里送来的药材不对劲,羽儿喝了不仅没好转,反而咳嗽得更厉害,您在尚食局当差门路广,能不能帮我看看这药方,再悄悄寻些正品药材?”
林嬷嬷接过纸包,打开看了一眼,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这药方是当年太医院给长乐郡主开的,温和滋补本是对症的,可宫里送来的药材……老奴前些日子隐约听说,若是将药方里的‘川贝’换成了‘平贝’,虽只差一字药性却天差地别,平贝性寒,长乐郡主体弱,喝了自然会加重咳嗽!”
苏沅瞳孔一缩,果然有人在暗中动手脚。
她强压下心头的怒意,继续道:“嬷嬷,我还想请您帮个忙,我想知道,近日宫里有没有关于边疆的消息?还有……西疆使臣此次来访,您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林嬷嬷沉吟片刻,从食盒底层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塞到苏沅手中:“老奴虽在尚食局,却也能听到些风声,这是老奴记下的消息,您先看看……边疆那边还算安稳,而西疆似乎想与我们通商。”
苏沅接过纸条,指尖飞快扫过上面的字迹,心中渐渐有了数。
她将纸条收好,对林嬷嬷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嬷嬷,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
“郡主快别这样。”林嬷嬷连忙扶起她,眼神里满是疼惜,“老奴会尽快将正品药材送来,您在宫里一定要多加小心,凡事别硬碰硬,若是有其他需要就按老奴说的,在尚食局后院的老槐树上挂一个红绸结,老奴看到了就会找机会与您联系。”
苏沅点了点头,看着林嬷嬷挎着食盒,匆匆消失在晨雾中。
她握紧了手中的纸条,心中的筹谋又清晰了几分。
苏沅从尚食局角门返回偏殿时,脑子里还在反复琢磨换走春桃的法子。
春桃是邬远安插的眼线,日夜监视着她们姐妹的言行,不除掉这个隐患,后续的筹谋都难以展开。
可春桃是邬远亲自指派的人,贸然要求换人,只会引起邬远的疑心,必须找个天衣无缝的理由。
她越想越专注,脚步也快了几分,没留意到前方宫道拐角处正有人走来。
直到肩头突然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手中攥着的纸条险些滑落,她才猛地回神,抬头便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是乐正照。
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色宦官袍,身姿挺拔地站在面前。
见她撞过来,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指尖触到她的胳膊时,又迅速收回,仿佛只是不经意的触碰。
“郡主当心。”他垂着眼帘,声音清冽,听不出情绪,只有长睫在眼下投出的浅影,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沅稳住身形,将纸条飞快塞进袖中,屈膝行礼:“多谢魏总管。”
她抬眼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的指尖。
方才扶她时,她分明看到他袖口下露出一道浅浅的疤痕,那疤痕的形状,竟与记忆中乐正照少年时为救她被划伤的痕迹一模一样。
心头猛地一跳,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状似随意地开口:“不知魏总管这是要往何处去?”
“陛下命奴才去御书房取份奏折。”乐正照答得简洁,目光却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似是察觉到她心绪不宁,又补充了一句,“郡主神色匆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苏沅心中一动。
乐正照在邬远身边多年,定有办法影响宫女的调配,若是能借他之力换走春桃,既不会引起邬远怀疑,又能解决眼下的麻烦。
“没什么大事。”她垂下眼睑,声音放低了几分,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只是春桃近日似是身子不适,夜里总咳嗽,扰得羽儿也睡不安稳,我想着找内务府换个宫女,又怕陛下误会我苛待下人,正犯愁呢。”
她刻意提到“春桃身子不适”,又点出“扰了邬羽”,既给了换人的理由,又将姿态放得极低,避免引起乐正照的警觉。
乐正照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恢复了平静:“郡主不必为难,奴才近日也听闻春桃确有咳嗽之症,若是传到陛下耳中,怕是会怪她照顾不周,奴才稍后去内务府一趟,就说御书房缺人,将春桃调去当差,再为郡主选个手脚利落、性子沉稳的宫女来,想来陛下也不会多问。”
苏沅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若是能如此,那就多谢魏总管了,只是……会不会给您添麻烦?”
“郡主客气了。”乐正照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疏离,“照顾好两位郡主,本就是奴才的职责之一,郡主快些回殿吧,晨雾未散,路上当心。”
说完,他侧身让开道路,目送苏沅转身离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他才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方才与她对视时,他分明看到她眼底的试探与信任,这份微妙的联结,让他的心湖再次泛起了涟漪。
而苏沅走在回殿的路上,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