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殿内一片寂静。
苏沅正睡得沉,却被一阵极轻的“吱呀”声惊醒。
那是窗棂被人悄悄推开的声音,带着夜露的寒凉,钻进了温暖的殿内。
她猛地睁开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隐约看到一道黑影从窗台上翻进来,落地时脚步不稳,重重踉跄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苏沅瞬间绷紧了神经,手悄悄摸向枕头下藏着的短簪,却在看清那道黑影的轮廓时,指尖顿住了。
那身影挺拔,即使此刻负伤弯腰,也依旧能看出几分熟悉的姿态。
尤其是他抬手捂向肩头时,袖口滑落,露出一道浅浅的疤痕,与她曾在乐正照手腕上见过的那道,一模一样。
是他。
黑影似乎察觉到她醒了,动作瞬间僵住,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的方向。
苏沅没有出声,只是缓缓坐起身,目光落在他肩头渗出的深色血迹上,那血迹在月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显然伤得不轻。
“你是谁?”苏沅刻意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与警惕,仿佛真的不认识眼前的蒙面人。
黑影沉默了片刻,沙哑的声音从蒙面巾下传来:“郡主不必惊慌,我并无恶意,只是暂避一时。”
他的声音经过刻意伪装,却还是让苏沅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清冽——果然是乐正照。
苏沅没有戳破,只是掀开被子下床,走到桌边点燃了一盏油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殿内,也映出了乐正照肩头狰狞的伤口。
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正不断从伤口渗出,浸湿了他黑色的夜行衣。
“你等着。”苏沅丢下一句话,转身走到墙角的柜子旁,从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小巧的木盒。
里面是林嬷嬷上次送来的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本是为防备意外准备的,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她拿着木盒走到乐正照面前,将东西放在桌上,声音平静:“我帮你上药,你别乱动。”
乐正照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愣了愣,才缓缓放下捂在肩头的手,任由苏沅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他肩头的衣料。
伤口暴露在灯光下,血肉模糊,苏沅却没有丝毫犹豫,用干净的布条蘸了些温水,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处理易碎的瓷器。
乐正照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
灯光下,她的睫毛纤长,神情专注,没有半分惧色,也没有追问他的身份与伤势来源。
他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任由她将金疮药均匀地撒在伤口上,再用布条一层层缠好。
“好了。”苏沅系好布条,将用过的东西收进木盒,“伤口很深,最好别再动武,也别让人发现。”
乐正照抬手按了按肩头的布条,感受到伤口传来的清凉,沙哑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多谢。”
“你尽快离开吧,免得被人发现。”苏沅没有看他,只是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观察着外面的动静,“院子里的宫女睡得沉,你从原路走,小心些。”
乐正照站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虽隔着蒙面巾,苏沅却仿佛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复杂。
他没有再多说,转身从窗台翻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窗台上几滴未干的血迹,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苏沅关上窗户,走到桌边吹灭了油灯。
夜色渐深,偏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自那夜疗伤后,日子依旧平静,却在细微处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
苏沅起初并未在意,直到几次“巧合”接连发生,才让她渐渐意识到,有人在暗中为她铺路。
邬羽的药材总是来得格外及时,且每一包都带着淡淡的药香,与林嬷嬷送来的正品药材别无二致。
从前宫里送药,总会拖延几日,偶尔还会夹杂着劣质药材,如今却从未出过错。
苏沅问过晚晴,晚晴只说“许是内务府最近规整了药材库”,可她心中清楚,这绝非巧合。
有一次,苏沅按约定去尚食局角门等林嬷嬷,却迟迟不见人来。
正心急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递过一个食盒,只说“是林嬷嬷托我送来的,她今日身子不适不便前来”。
食盒里除了常用的物资,还多了一张纸条,写着“近日尚食局严查,暂避几日”,字迹虽陌生,却透着贴心的提醒。
苏沅看着小太监离去的方向,隐约认出那是乐正照身边常跟着的小内侍。
更让她意外的是,邬远派来“问候”的人也少了。
从前每月总有两三次,会有太监来偏殿“查看”,实则是监视她们的动向,如今却隔了许久才来一次,且每次都只是草草问几句便离开,连庭院都未曾踏入。
苏沅后来从林嬷嬷口中得知,是魏总管无意间提过“两位郡主安分守己,无需频繁打扰”,邬远才松了口。
这些细微的帮助,像春雨般无声无息,却让苏沅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她想起这三年来的零星片段。
邬羽咳嗽加重时,总会有“好心人”匿名送去润肺的梨膏;她们被宫女刁难时,那宫女很快便会被调去别处。
甚至连庭院里那棵总掉叶子的梧桐树,也不知何时被人修好了枝丫,再也不会在雨天漏雨。
从前她只当是运气,如今想来,那些“巧合”背后,或许都有乐正照的影子。
他从不露面也从不邀功,只是默默将一切安排妥当,不让她有半分察觉。
有一次,苏沅在御花园偶遇乐正照。
他依旧穿着墨色宦官袍,见了她,只是躬身行礼,语气平淡如往常:“郡主安好。”
苏沅看着他,想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知道若是他不愿承认,再多追问也无用。
乐正照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暖意,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转身道:“奴才还有差事,先行告退。”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她低头看着手中刚摘的一朵雏菊,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怀念,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